汪扶风更不必说,卡在都察院多少年了?中间倒也往六部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去了。
他为什么不继续往上升?
是不愿意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至于秦放鹤,本人没有父母兄弟、亲族,儿子?还小呢,远不到那个时候。
甚至他的女?儿前后几次立了那么大的功,换做旁人,早便官升三级了,如今呢?不过一个郡君打发了。
摸着良心说吧,朝廷对秦放鹤周围一干人等打压得很够了。
这些人这么多年一直忍耐,连带着几个朋友跟着倒霉,人家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那是昏君来的!
若说秦放鹤这一门身居要职,不得不防范,可是纵观傅芝、柳文韬、尤峥这几位阁老,但凡家族、师门之中有能力者,哪个又?在闲职?不也都是努力往肥缺、要职靠拢吗?
人人都有私心。
人人皆是如此。
傅芝看出盛和帝的动摇,也知?道此事难办,“非臣危言耸听,只是……恐有昔日卢阁老之兆啊!”
只要“为天下”,委屈一个孔姿清,又?算得了什么?
盛和帝看着他,忽然想起先帝还在时的教导:
“制衡自?然要,但有的时候能用人、敢用人,也恰恰是一位明?君魄力和手腕的体?现。”
没本事却偏要拉帮结伙,那是尸位素餐、假公济私;但君主放着好好的人才不用,上来就搞什么打压、制衡那一套,那是无?中生有、祸害贤良。
过分的打压和制衡,恰恰是胆小懦弱的体?现。
来一个猜忌一个,来一个打压一个,还治得什么天下,做得什么皇帝!
思及此处,盛和帝忽然不那么忧愁了。
他以一种?闲话家常般的口吻问:“先生的叔伯兄弟、儿孙门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傅芝的心跳有一瞬间加速,然后平静道:“陛下,不相信臣吗?”
这么问,是要将臣比着秦放鹤来吗?
盛和帝笑了笑,温和之中却也多了几分坚毅,“不,我?自?然相信先生,因为先生是父皇指给我?的。”
说白了,我?相信您,是因为相信父皇。
但同样的,秦阁老也是父皇留给我?的肱骨。
盛和帝发自?内心地崇拜和敬仰着先帝,至少在治国这一点?上,他相信一位父亲和君主对儿子?和继任者的期望和嘱托。
傅芝听罢,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
所以,陛下您的意思是,若臣质疑秦放鹤,您就要质疑臣么?
傅芝忽然感受到一点?寒意。
那寒意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他陡然生出些说不清到底是欣慰还是失落的感慨,只是终于意识到,大家的处境确实已经变了。
是我?错了,傅芝暗想,我?仍将他当?成那个懵懂软弱,事事需要人商议、拿主意的太子?,但显然对方已经迅速完成身份转变,逐渐向?着一位成熟、有谋划的独立的帝王迈进。
他确实已不能用曾经对付太子?的那一套,对付眼前的帝王了。
师生又?如何呢?
先论君臣,再论师生。
“陛下圣明?。”傅芝缓缓起身,弯下腰去,垂手说道。
傅芝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如此……恭顺、卑微,让盛和帝心中有须臾不忍。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父皇说过,皇帝要学会用人,学会放风筝,学会信任,但又?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一方……
朕不再是太子?了,朕需要所有人尽快献上忠诚,为朕所用。
“先生不必多礼,”一直到傅芝彻底弯下腰,行完礼,盛和帝才亲自?起身去扶,“快快请起。”
谁也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好,气?氛也罢,竟会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傍晚实现质变。
事已至此,傅芝多留无?益,顺势告退出宫。
盛和帝没有挽留。
望着傅芝离去的背影,盛和帝才突然意识到,先生也老了。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送出门去。
所有人都会老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