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你在发什么呆呢!”
谢枕流重又睁开眼,发现自己满头虚汗,恭敬地跪在烈阳之下。
他低头望去,自己手心白嫩细小,全然没有这些年来刻苦训练留下的疤痕手茧。
“小九,”跪在一旁的男子又拍了拍他,提醒道,“该行礼了,你发什么楞?”
谢枕流望了一眼男子,皱了眉,迟疑道:“…大师兄?”
大师兄应了一声,催促:“师父等着你呢,快拜吧。”
谢枕流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年刚拜入铉云宗时的场景。
那时春风和煦,六界太平。尚还没有爆发死伤无数的妖潮之乱,铉云宗的血案也远没有到来。
于是他不顾四周投射来的艳羡神情,自顾自站起身。
“小九?”
谢枕流心绪难安,望向台上主位,那坐的端正,衣冠华丽的师尊,铉云宗的掌门人,世人敬仰的莲华道人,脑中尽是一片炼狱火海,凄惶尖叫。
极端的情绪直将他眼底烧得赤红,一时心神不稳,此时弱小的身躯竟是爆发出无穷的灵力。
刹那间,天地变色,灵力肆虐,偌大的练武场中几千柄灵剑纷纷暴动,竟是不受控制地直冲云霄。
一瞬间,凛凛的剑光汇聚上升,像是逆流的摧残银河。
周遭众人无一不是惊艳高呼。
“天生剑骨!这孩子竟是天生剑骨!”
“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竟是被我们门派收来!天佑我铉云宗!天佑我铉云宗!”
四周一片哗然躁动,谢枕流却并不在意,他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仍旧冷静自持的莲华道人,他高高地坐在主位,眼神下瞥,遥遥望向谢枕流的那一眼中,如今看来竟是无边的冷漠与嫉恨。
“小九,你冷静些!”
四周骚动,灵力喧嚣,谢枕流与其大师兄站在灵力风暴中央,头顶上悬着的是铉云宗的上千把灵剑,密密麻麻地遮盖住碧蓝的天际,锐利的剑锋齐齐指向高位上的莲华道人。
大师兄震惊,却又担忧他,暴呵道:“小九!静心!”
但可惜,那上千把灵剑并不能真正刺下去,谢枕流知道,自己是被心魔魇住了。无人能救他于水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下一瞬,场上一阵金光乍现,华光耀眼,喧鸣的众剑被金光照射到,瞬间停止了暴动。
灵剑失灵般自空中纷纷落下,整齐划一地插在谢枕流四周,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整座练武场,一眼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剑冢。
透过剑海,透过茫茫的艳羡人群,谢枕流与莲华道人对视,想到了幼年接下去发生的事。
铉云宗开山立派的掌门剑尊显灵了。
剑尊已飞升数百年,留给铉云宗的只有山中的那柄枕流剑,与练武场上的石尊像。
那日金光乍现,石尊像现出了剑尊的残魂,浮在半空之中,睥睨着整个铉云宗。
怀这个字,便是剑尊为他起的。
铉云宗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就连高高在上的莲华道人也跪伏下去。剑尊望着谢枕流开口道:
“此子好好修炼,将来必能飞升,佑我铉云,本尊赐你一字,为‘怀’。”
“是为兼济天下,心系苍生之意。”
谢枕流此刻冷冰冰地瞧着剑尊,听罢冷笑了一声。
“兼济天下,心怀苍生,这些年来我做到了,可结果又有什么不同?那位上道貌岸然的禽兽一日不除,铉云宗便永不得安宁,前辈望着铉云宗尸骸枕藉,您可安心!”
剑尊之灵的样貌看不清晰,但谢枕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悲悯。
“小九!”
谢枕流回身望去,大师兄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上前两步想将他拥住:“你没事吧?”
他如鲠在喉。
谢枕流在铉云宗修炼这一路,一直顺风顺水,拜入铉云宗测出天生剑骨,又被剑尊之灵亲自启示,他一心向道,认为自己羽化为仙是必然的结果。铉云宗生活十余载,他不是潜心修炼便是下山除魔,与同门师兄们交谈甚少。
甚至对他们并不在意,直到。
“师兄…”谢枕流眼眶有些泛红,正欲上前拥住一向体贴入微的大师兄,下一瞬,变故又发生了。
铉云宗变成了一片火海,无穷无尽的烈火烧尽了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与源源不断的血肉汇成腥臭黏腻的河流,流向死亡的必然。
铉云宗亲传的七位师兄师姐,皆是化作一堵肉墙,密不透风地堵在谢枕流面前,护他平安。
“师兄!!!”
谢枕流目眦欲裂,灵力尽失的他玉冠破碎,墨发散乱,原先人人昂首敬仰的枕流仙君如今狼狈不堪,一副疯魔模样。
他用修长的玉指去扒面前师兄们的身躯,想叫他们让开,让那无穷的烈火吞噬他的血肉,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的痛彻心扉。
大师兄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他揽住谢枕流,温热的血不断顺着他的侧脸滴在谢枕流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