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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
邻座在庆祝生日。
“生日快乐!”
“谢谢!”
“吹蜡烛吹蜡烛!!”
“啪啪啪——”
学生模样的一众唱起了生日歌,寿星双手合十许愿,掌声和欢呼声同时响起,欢乐的气氛越过桌子,传进耳朵,感染了宁祁。把目光抽回来后,他往身前的空杯子里又续了水,又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停在数字八和九中间,分针已经指向了数字十一,窗外又开始微微飘起雪,昏黄色的路灯照亮四周飘散起的雪花,泛着冷寂的气息。
宁祁呼了一口气在窗前,心跳猛地有些失常,这时,店门响动了一声,有身影从半开的门缝里走进,那人身上落了雪,进门因为温差的原因,暗蓝色的针织毛线外套挂上一层晶亮的水珠。见此宁祁开心地站起来,可看清来人的脸后,他又惊恐地坐下,身体因为长久的习惯,开始不受控地抽搐,那身影张望了一阵,直奔向他。
“哇,冻死我啦,繁繁。”
余伽汐来到宁祁跟前站定,把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塞到他怀中,宁祁被突如其来的冷气激得打起冷战,
“怎么是你?!司洵呢?”
“求求你,放过我…”
他的声音瑟瑟,余伽汐听后怔了几秒,像没听见一般,只捞起他的手,径直拉他向门外走去。热闹的欢呼声逐渐被隔绝在了门后,此刻报时钟响了一声,九点整。
街边的音响依旧放着圣诞节的歌,宁祁的右手被拉扯得生疼,他伸出左手拽住余伽汐的衣服下摆,感受到他的动作,余伽汐停下脚步,轻轻地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不远处,冰天雪地里跪伏着一个人,双臂被控制着,还在剧烈地挣扎,“放开他!求求你!”看到这样的场景,宁祁发狂般甩动手臂想挣脱控制,余伽汐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笑吟吟地说:“乖乖和我回去,我放他走。”
余伽汐的话激怒了宁祁,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余伽汐被扇得头歪向一侧,脸颊红彤彤的一片,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头转向雪地,一字一顿地说:
“嗯,不错嘛,半年不见,脾气见长。”
“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放过他。”
抬起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手掌上的微痛让宁祁感到苦涩和后悔,他垂下手,低着头乞求道:“对不起,我错了,我跟你走,你放过他!”
听到他妥协的话,余伽汐随即换上温柔体贴的神色,拉动着他的手说:“先上车吧。”
宁祁踉跄着身子走动,视线一直紧盯着雪地里的身影,他看到他在往自己的方向爬动,又被身后压制的人拖回去,他想冲出去解救他,可是余伽汐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他被推进车,紧接着车门关闭,他视线里再也没了那个身影,只剩下摇晃的空间,疲倦晕眩的忍耐,漫长而无限又可耻的痛。
车窗外,白茫茫的雪花越来越稠密,纷纷扬扬地落下,包容地覆盖着地上所有的事物。
在很久之前,宁祁听说,圣诞节当天如果碰到下雪,会有好运,而在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一片快融化的雪花那样无助。
窗外有鸟鸣声。暖橘色的窗帘蓦地被拉开,窗外俞泱的身影被茂密的树枝遮挡住一截,马上要消失在街角,于是宁祁抓紧窗沿倒吸一口水,把身子探出窗外喊道:
“记得早点回来!”
悠悠叫着的鸟被惊吓到逃着飞远,隔着嫩绿色树叶,俞泱浅白色的身影晃动了几秒,然后彻底消失在视线外,宁祁泄了气,退回来关上了窗。
订婚日在下周三,今天本应该一起去挑蛋糕,但俞泱临时接到电话就出门,行色匆匆,也没说明来由。宁祁跟着紧张起来,只能又重复发出一个“记得早点回来”的信息,支起画架,开始他画作的收尾,画里是他和俞泱。
因突如其来的插曲,宁祁作画也心不在焉,调色盘上颜料堆叠错落,而他右手捏着刮刀,左手托着手机,思绪在画布和黑屏状态的手机间飘忽不定,完全失去创作的心情,怅然间把依旧干净的刮刀扔到画架横梁上,盯着画框发呆。
终于在夕阳投到宁祁呆滞的侧脸,晃得他回过神后,手机恰巧亮起,却是陌生的号码。宁祁瞥了一眼身前的画布,像在照一面魔力镜子,画布中他欢快的神情映照着他此刻失落的脸,犹豫间按下接听,“喂?是宁祁吗?”低沉的声线唤起宁祁不悦的记忆,也认出声音的主人。
“俞泱出事了,来找我。”
之后的内容没有传进耳朵,而是随着大脑里嗡嗡的蜂鸣,将宁祁的四肢熏得麻木酸软,回过神后才六神无主般冲出家门,脚上还趿拉着拖鞋。
在宁祁往前的二十二年人生经历中,没有过害怕恐惧,家庭的幸福,父母的和善,带给他极温顺的性格,对所有人都心存善念。但司郁的出现,让他,司郁点点头抬腿离开。
余伽汐跟在他身后,用极低的声音问:“你的好二叔,又给你找什么麻烦了?”司郁神色如常,往楼梯方向走去,“这次有点麻烦,我要去v区一趟。”余伽汐停了脚步,神色如常,声音却提高了,“拜拜,大少爷,我晚饭后才走。”
司郁礼貌挥挥手道别,下到一楼有佣人递上伞,他接过去快步离开,出了大门后,他下意识往后扫视了一番,身后的建筑像一座庞大的吃人怪堡,让人按捺不住想逃离。他没撑起伞直接淋雨坐进车,奇怪的思绪和那座建筑一起被扔在原地。
到v区时已接近正午,司郁不太习惯这里,这和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相差太大,正巧今天助理请假,不放心其他人,只能亲自来一趟。
正要踏上阶梯,有人拦住了他,“你好,是司郁先生吗?”那人话语间有奉承的意味,司郁很反感,打量起面前的人,没有想象中讨厌,但透着股涉世未深的蠢样。
“有事吗?”司郁态度冷淡,压制住离开的冲动,那人见他没有立即离开,喜形于色,“是这样的,司郁先生,我叫俞泱,上次招标的事——”
“泱泱!你怎么在这?!”清脆的声音打断俞泱的讲话,司郁也铁青着脸看向突然闯进来的人,只是一眼,他的神色就已冰雪消融。
那实在是张秀色可餐的脸,司郁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好看的也比比皆是,但当前这个截然不同,他突然间想起那幅画。
很多年前,司郁在一个自称艺术收藏家的人那里,见过一幅画,画中浑身赤裸的绝美少年坐在黄白相间的水仙花丛中,低着头凝视身前深蓝色湖中自己的倒影。
他美丽的脸颊和颈项宛如奶白色的象牙,温润的嘴唇扬起优美的弧度,琉璃似的眼眸闪烁着星光。他像一朵刚绽放的鲜花,是一块绝对完美无瑕疵的美玉,攥紧每一位观看者的心脏,使他们目眩神迷,收藏家在他失色的瞬间告诉他,画中的美少年名叫“纳西塞斯”。
眼前的人和画里的人重叠在一起,他感觉口干舌燥,连俞泱跟他说话,他也屏蔽起内容。思绪正乱作一团,“纳西塞斯”笑着向他伸出手掌,“你好,司郁先生,我叫宁祁。”
晴天霹雳,司郁感知到靠近心脏的地方被一个小花苞强行顶开,接着它砰地一下展开花瓣,在心上开了朵花。
邀请共同进餐是司郁主动提的,俞泱对他的变脸没有起疑,还主动引路,司郁松了口气,他不怀好意,他自己心知肚明。宁祁,他在心底念起这个名字,再看过去的时候,宁祁正牵着俞泱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是了,司郁恍然大悟,俞泱刚刚对他说过,宁祁是“他的未婚夫”,他叫着他的小名“繁繁”,有朵小花刚绽放就凋零枯萎下去。
餐桌上俞泱滔滔不绝,司郁不甚在意,无外乎毛头小子妄想替所在公司抢余家的垄断经营,自认为找到司郁这个幕后甲方就有可乘之机,令人捧腹。
司郁强忍好久,才没有说出:其实双方合作内部早就框定。他把目光又转向宁祁,看到他咬着吸管吸果汁,司郁心旌摇曳,在俞泱和宁祁相视而笑的时候,他特地让侍应生动了手脚,果汁杯翻倒了。
洗手间里,宁祁的背影赏心悦目,他脱下外套后,白色衬衫显得他腰身很紧致,宁祁前脚刚走司郁就跟在后面,窥视着他。
终于宁祁清理好外套,踱到烘手器跟前,司郁迈上前去,抓起他的下巴就吻上去,他才到自己的胸口那么高,他好想吃了他。
家里换了新沙发,勃艮第红的皮革冲击着视觉神经,让人感到兴奋,司郁斜靠在沙发上,从旁边的雪茄柜里取出一只雪茄,剪开茄帽后点燃,他甚少表现出如此悠闲的状态。
余伽汐从前厅绕过来,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和两个酒杯,衬衫上半截未扣领口敞得很开,颈脖上好几个深色的吻痕。
他径直坐到司郁旁边,“怎么样?事情搞定了?”余伽汐倒好一杯递给司郁,“嗯。最后需要你那边收个尾,”司郁接过去抿了一口搁下了,“所以说,你今天心情好是因为这事?真没看出来,你对你二叔那么上心啊。”余伽汐端起另一杯仰头喝了几口调侃。
“不是。我遇见一个人。”司郁放下手中的雪茄,食指敲敲太阳穴,“可惜,他已经属于别人了。”余伽汐听完大笑着站起来,重重拍了下他左肩,“哈哈哈哈,我可以帮你解决烦恼。”司郁大拇指摩挲下嘴唇,回味了几秒,“两件事一起。”余伽汐伸手比出个ok的手势,留下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十二岁之前,余伽汐钟爱抢司郁的东西,抢他的玩具,抢他最喜欢的书,甚至抢他交的新朋友。而年龄再大一些后,他总算摒弃这个习惯,但他又开始钟情于“帮助”司郁,只要司郁渴求的东西,他都想方设法去帮他得到,哪怕是不择手段的夺取,他认定,他将是他永远的好朋友。
在教训俞泱让其吃点苦头的计划里,司郁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余伽汐自认为天衣无缝。然而那个被教训的傻子,居然信了他是为了偷取公司机密才揍他的谎言,还为了掩护同事逃跑从那么高的楼坠了下去。
救他起来的时候,余伽汐都不确定是自己幻听还是真的有声音,他听到俞泱在呢喃:“繁繁,繁繁。”
计划完全超出预想,好在殊途同归,结局都一样,只不过代价是那个叫俞泱的倒霉蛋,彻底变成了植物人,永远躺在床上,是个活着的尸体。
他确诊为植物人那天,司郁和余伽汐去探望过,他们只是冷眼看着,如此麻木,推出来背锅的人已经进了监狱,余伽汐置身事外,司郁如愿以偿,没人可怜他。
他们本应该尽情享受特权带给他们的喜悦,可司郁临时有事离开了,余伽汐先回到司郁家,没来由心神恍惚。他鬼使神差般走进司郁的房间,抽出一条领带,蒙在熟睡的宁祁眼睛上,他灌他药,他和他说自己是俞泱:“繁繁,我回来了。”
余伽汐感觉自己在剧烈燃烧,疯狂的进攻和开拓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急需一些撕咬和破坏,然后就那么做了,他叼起宁祁身上细腻紧实的皮肤,用力咀嚼吞咽,尝到零碎的香甜气息。
他更加努力地刺进,穿透身下的人,他感到自己失足掉进新奇的兔子洞,洞里有渡渡鸟或是疯帽匠,或是其他的什么,他陷进去又陷进去,只想溺死在里面,他从小就不屑于去听那些童话故事,但是此刻他正沦陷在童话故事里。
深蓝色的海水拍打着礁石,飞速坠下的流星冲击着大气层,火山中的岩浆爆发出火焰,鱼群为了寻找食物抱团飞快游向深海,他感觉头皮发麻快要炸了。
灵魂都快出窍时,他夸宁祁:“宝贝,你好棒。”却听到他问:“泱泱,你怎么不叫我繁繁了?”于是他低下头去,虔诚地吻他,他说:“繁繁,我爱你。”
司郁带着疲惫回到家中,余伽汐不在?他放松下来。想到房间里熟睡的人,他内心感到无比柔软,他快速地上楼,想赶紧见到宁祁。
门打开后,司郁从未设想过会面对这样的情况,床铺凌乱不堪,自己好友骑坐在宁祁身上颠狂无耻的耸动,而本该拒绝的人在欢快地啜泣呻吟。
怒气灌进心底,有一些液体从喉咙涌上来,司郁弯下腰,用手掌捂住嘴,咳嗽止不住,鲜红的血喷薄而出,漫过手指滴落在地板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他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那时候,他才刚满八岁,捧着满分的试卷,噔噔噔地奔到妈妈的房间,推开门后,爸爸揪扯着妈妈脖子上的丝巾,扇她的脸,妈妈美丽的脸从未那么狼狈过,头发凌乱,嘴角还有血。“贱人!说!他是谁的野种?!”爸爸指向弟弟,幼弱的弟弟,才刚学会坐立的弟弟,匍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他吓坏了,走进去,牵起妈妈的手,想寻求安慰,可是妈妈却用力撂开他的手,挣脱开爸爸的控制,一把抱起地上的弟弟跑出了房间。
他哭喊着跟在妈妈身后,他怎么也追不上她,他大叫:“妈妈!妈妈!!”妈妈对他视而不见,越跑越远,他再也看不到她。
他想到自己书房抽屉里有一把柯尔特,于是转身向外走,他奔向书房,身后有人追赶他,他抬起右手看到手心有黏腻的血渍,余伽汐冲上来扼住他的左手,对他说:“你要干什么?!”
“司诗她说会和我结婚!她爸和她的投票权都由我决定!”
“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妈妈走后,爸爸性情大变,再也没有温和地与他说过话,斥责和谩骂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他,细长冰凉的戒尺在空中划过,最后落在手心,一下又一下,痛到钻心直到麻木。
“知道那个臭婊子为什么离开吗?因为你是个废物东西啊!”
“想要她回来吗?你当上家主她就回来了,你做得到吗?小杂种!”
“烂泥扶不上墙的垃圾!”
手指掠过柜子上金属雕花的把手,司郁停下了动作,盯着余伽汐不断开合的嘴看了半天,他呆若木鸡,仿佛失了魂。
“司郁!我们一起共享他,我让你做家主!”
他应该要立马拒绝,或是应该马上拿出柜子里的柯尔特打爆余伽汐的头,可是他没有。他在无故地颤栗,他不敢面对现实于是低下头,他昏昏沉沉地跌坐在地上。
他在神情恍惚间点了头,他最终决定妥协,他选择了委曲求全,在心如死灰中确定要去做一个卑鄙下贱的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