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夏莳锦睡着后, 段禛静静在庭前坐了一夜,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一个关窍。
能让一个人不哭不闹的踏实睡觉,除了迷药, 还可以将其灌醉。何况小皇子只是一个婴孩,灌醉他委屈不需要几滴酒, 甚至外人根本闻不出任何酒气来, 就足以令他昏睡不醒。
如此, 小皇子依旧会有小动作, 小表情, 夏莳锦抱着他并不会起疑,可他又不会发出任何动静,这叫夏莳锦一路行过时遇见的宫人, 都无法说出对她有利的证词。
而最后对小皇子下毒手时, 小皇子犹在醉梦中,根本没有知觉,不会哭闹, 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医再次对小皇子的尸身检查一番后,验证了段禛的推测是正确的。
“太子殿下, 小殿下的体内的确有酒,且不是寻常的中原酒,而是马奶酒!酒气为奶香所掩盖,加之量少, 故而臣几次检查都未有察觉。”
“马奶酒?”段禛稍一琢磨, 便记起就在上个月时,蒙兀汗国供御了一批马奶酒。
因着崇安帝并不喜马奶味儿, 便将这些酒均赐给了臣工,还有两浑脱原是留给皇后的, 结果皇后的头疾犯了,太医叮嘱过不可饮酒,皇后便将那两浑脱马奶酒赏去了瑶华宫,给了梅惠妃。
既然有了这个证据,段禛便带着太医去见崇安帝,太医先将查明的情况详细禀明后,段禛便道:“父皇,既然那马奶酒整个宫里只有瑶华宫有,这便证明了是瑶华宫的人在蓄意谋害小皇子。”
崇安帝龙颜大怒,当即命人去将梅惠妃传来,并下旨搜查瑶华宫。
很快,禁军便在卢嬷嬷处搜到了剩下的马奶酒,一并将卢嬷嬷也押了过来。
崇安帝亲自审问卢嬷嬷,“那马奶酒你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是惠妃娘娘赏赐老奴的。”卢嬷嬷心下慌乱,面上却维持着沉着冷静。
“那你可有将它拿给小皇子喝?!”
“陛下,老奴岂敢做出那等事来?小殿下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老奴如何会喂他酒喝?”卢嬷嬷跪在地上,矢口否认。
梅惠妃也连忙跪地求情:“陛下,卢嬷嬷知道臣妾有多疼爱小皇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
崇安帝深知卢嬷嬷和梅惠妃的情谊之深厚,知道自己单凭嘴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看了段禛一眼:“太子,此事还是交由你来审理吧。”
段禛等得便是这一句话,当即领了旨,命人将卢嬷嬷先押去诏狱。
小皇子咽气前,最后抱着他的人是乳媪,是以昨日那名乳媪便已被送进了诏狱里。如今卢嬷嬷也被送进来了,狱卒们防着二人会串供,故而将她二人分别关在两间审讯房里。
莫看是两名妇人,嘴巴却都紧得很,审了一个时辰楞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两人对所有问题的回答皆是:“不知道。”
段禛甫一进牢房,六和便先将审讯的情形给他禀报了下,段禛神容淡定,直接去了卢嬷嬷那间。他一聊袍摆,在预先备好的铁椅上坐了下来,玄青色的大袖和袍裾铺满了整张椅子。
他给六和小声吩咐了两句,六和便命人将隔壁的那个乳媪也带来这边,两人并在一处审。
段禛坐在椅上,平视着眼前这两个被绑在木架上的恶毒妇人,沉声道:“小皇子在死之前,先被人喂了马奶酒灌醉,马奶酒是在卢嬷嬷的房里搜出,卢嬷嬷,可是你做的?”
卢嬷嬷虽不敢像先前对待那些狱卒一样敷衍,但回答的还是同样意思:“回殿下,马奶酒是惠妃娘娘赏给老奴的,但小殿下如何会饮下,老奴的确不知。”
段禛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那个乳媪:“昨日接触过小皇子的瑶华宫下人,除了卢嬷嬷就只有你,既然不是卢嬷嬷,那铁定就是你了?”
“回殿下,奴婢也不知啊!”那乳媪答这话时倒也没有多慌张,毕竟刚刚卢嬷嬷说不知,殿下也未动刑,是以她说出同样的话来,也说得坦荡。
然而这回段禛却是勾起了一侧的唇角,透出一股邪佞气:“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说罢,便挥了挥手指,指使狱卒挥鞭子上前。
连着几鞭子抽在乳媪的身上,将她抽得有些懵!虽说从昨晚进来这里,她便做好了挨打受罚的准备,可凭何两人一同受审,一同不认,却只打她一人?
这难免有些叫人心里不平衡。
乳媪生挨下这几鞭子后,又听太子殿下问卢嬷嬷:“昨日在升平楼,乳媪从夏娘子手中接过小皇子后,卢嬷嬷你也曾碰过小皇子,是不是你下手闷死了小皇子?”
卢嬷嬷斩钉截铁:“殿下,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段禛又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移到乳媪这边:“那是你做的喽?”
乳媪这回答的比卢嬷嬷还要真诚许多:“殿下,若是奴婢做的,就叫奴婢这辈子不得好死!永世也不得超生!”
段禛轻嗤一声,“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死性不改!”他又挥了下长指,那狱卒再次上前行刑。
刺耳的哀嚎响彻整间诏狱,等那鞭子终于停下来时,乳媪心中越发的不服,忍不住抽噎问道:“为何卢嬷嬷说的话殿下就信……奴婢说的话殿下就不肯信……”
卢嬷嬷在旁自然听出乳媪的委屈不公之意,心知这是太子拉一打一的离间计谋,却又不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说太明,只含糊说了句:“惠妃娘娘平日待奴婢们如同亲人,眼下就是奴婢们报恩的时候,今日就算奴婢们冤死在这牢狱中,惠妃娘娘也必会体恤奴婢们在宫外的家人!”
这话显然是在安抚乳媪,乳媪听到后原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心,也再次坚定了起来。
是啊,惠妃娘娘给了她这么多赏,阖家三辈子也花不完!她当初肯答应配合对小皇子下手时,也不是没做好一但败露就会丢脑袋的准备,但只要能惠及儿孙,她一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
想通此节后,乳媪咽了一口唾沫,瞬间看淡了生死:“殿下为了帮夏娘子开脱罪责,自是要将这罪名扣到别人头上,既然奴婢倒霉成了这替死鬼,那就当是奴婢做的好了!这罪奴婢认下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殿下也可回圣上那里复命了!”
段禛冷眼瞥着乳媪慷慨赴死一般的模样,自也听出先前卢嬷嬷是有意拿家人来拿捏乳媪,看来是许给了不少的好处,才能让这乳媪宁肯自己受死,一人顶下所有罪名。
她既担下了,夏莳锦的确开脱了,可若就此草率结案,让幕后黑手逍遥得意,段禛却也不愿。
“看来你是铁了心赴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就算孤再叫人打下去,你也不会多招些什么出来了。”段禛冷声冷调的说着这话,仿佛当真拿她有些没辙。
一旁的卢嬷嬷心下暗生快意,心想只要自己熬过了这一波审讯,很快就会出去了。
其实此计施行之前,惠妃娘娘便已交待好了,若能全推到夏莳锦身上自是最好不过,若真被查出点儿什么来,最后便由乳媪一人担下所有,无论如何,这把火最终都不会烧到她和娘娘的身上。
只是卢嬷嬷漏算了一点,她能以家人拿捏住乳媪,让乳媪甘愿一力承担,别人自然也可以。
当下,段禛起身走到那乳媪的眼前,高大的身量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他神色轻松:“很好,你既认下了所有,孤倒是可以就此结案了。今晚就可派人去抄了你宫外的家,明早你的九族亲人就能和你一起上黄泉路作伴了。”
乳媪猛然抬头,一双眼瞪成了铜铃大小:“殿下说什么?”
段禛撇嘴一笑,语带揶揄:“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谋害皇嗣这样的重罪,只拿你一命便可抵了吧?!”
乳媪被绑在刑架上,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向卢嬷嬷,之前娘娘和卢嬷嬷都没给她说这些啊!她只以为用自己的死,换来子子孙孙的富贵也是赚了,可若九族都陪着她一起赴死,那她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