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黄兴武打赌,带着知青们砸山石开槽做基础,二十几天就完成砖瓦房的建造;
两拳头下去,焦场长废掉一条胳膊下了台……
听到后来,陶守信眼圈越来越红,放下筷子疾步走出饭店,站在马路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江城冬天冷,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树梢顶端还挂着几片。此刻陶守信的心仿佛就是那梧桐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陈志路惶然四顾,呆呆地看着陶守信的背影:“我,我说错话了吗?”
陶南风“哼!”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等待着父亲询问。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管父亲信不信,不管这事情是否荒诞,总归是要向父亲交代清楚的。
“我……”
一个字没有说完,陶守信伸出右手放在女儿肩头轻轻拍了拍,声音颤抖:“南风,你受苦了。”
陶南风原以为父亲会质疑自己为什么力气会变大,以为父亲会生气自己有事瞒着他,没想到父亲关注的点根本不在那里,而是自己吃的苦头。
为什么要砸烂办公桌?不就是因为罗宣主任克扣知青补助,要给自己一顿“杀威棒”么?
为什么会扛大包裹顶着风雨撤退?不就是因为农场那茅草屋质量不行?
为什么要带着大家盖砖瓦房,不就是因为黄兴武这个基建科科长不干人事?
为什么打焦亮?不就是因为他看自己长得漂亮想要欺负人?
哪里是什么勇敢、无畏,不过是因为没有办法。
面对困难怎么办?掉眼泪吗?放弃吗?如果都不行,那就只能咬着牙向前!
陶南风一颗惶恐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将颈脖间的红绳拉出来,亮出那枚碧绿通透的玉扣。
“爸,我去农场时把妈妈这个玉扣带在了身上。也许是妈妈在天之灵保佑我吧,我的身体慢慢变得健壮,力气也大了许多。您放心,我刚去农场的时候是吃了点苦,不过现在都好起来了。农场领导换了一批,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把农场建设得更好。”
看着眼前熟悉的玉扣,陶守信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南风今年十八岁,真的是长大了。力气大、身体健壮是好事,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是好事。幸好、幸好,幸好她戴着这个玉扣,喜琴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个传说或许是真的。
清晨,路边空荡荡的,热闹的人群都在早餐店里。
陶守信点点头,示意女儿把玉扣收好,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近乎耳语。
“这玉扣是你母亲留下来的,据说是她们家族最昂贵的一件物品。以前破四旧的时候我交了不少东西上去,可是这一枚玉扣由你外祖母传下来,你母亲自小佩戴,我一直藏得严严实实,就怕被人抄了去。”
他顿了顿,“这玉扣有个名字——绝处逢生。”
陶南风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便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按照书中所言,自己走的便是一条绝路。但因为戴着这个玉扣,硬生生走出了一条生路来。
可不正是绝处逢生?
父女俩目光相对,同时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边。
——噤声。
子不语怪力乱神,眼下风声紧,迷信、投机倒把都能入刑,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陈志路一只手捧着面碗,一只手端着装蛋酒的茶碗,站在门口喊:“不能浪费,你们快回来吃早饭呐……”
陶守信与陶南风同时抿嘴一笑,并肩返回饭店。
吃过饭,陶南风与陈志路一起往化肥厂而去,陶守信独自返家。
陶悠现在图书馆上班,也跟着放寒假,悠哉哉坐在沙发吃苹果。见父亲回来便殷勤起身,问:“南风呢?她怎么没一起回来?”
陶守信盯着她看了半天,一直看得陶悠心头发毛:“爸,你怎么了?”
种种往事浮现在陶守信的脑海。
第一次见到陶悠时她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年龄只比南风大几个月,态度却卑微而可怜,只不过送她一颗糖,那双大眼睛便闪着晶晶亮的光,仿佛一生都没有尝过甜味。
恻隐之心让陶守信待她格外宽容,主动带她改了姓,牵着她的手上学,教她学书法,用父爱呵护她这颗受过伤的心,慢慢让她建立自信。
可是谁能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会在自己家里上演呢?
陶守信缓缓坐下,目光冷静:“南风这次回来是公差,顺便探亲,今天和同事一起出去办事去。”
陶悠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哦、哦。”
她脑子里在转着,还真是公差?她一个小知青,能够有什么机会出差?真是奇怪!难道陶南风去当知青还当出光明前途来了?
陶守信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高音量:“南风不是被遣返,而是公差,你听清楚了没? ”
小小年纪,一肚子歪心思!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那双眼珠子转得太灵活,她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总在误导旁人?
自己当她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可是她却披着柔弱单纯的外皮,可劲地欺负着陶南风。在自己面前装作姐妹情深,可在老师、同学、邻居面前却肆意批评陶南风,说她娇气、冷血、资本家臭小姐,这是一个孩子做的事、说的话吗?
恐怕她骨子里还是像她那个家暴、酗酒的亲生父亲吧?半分陶家的风骨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南风受的罪,陶守信便心如刀绞。南风在农场劳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应该清理家中烂事,不能再让她坏了南风的名声。
陶悠看父亲这反应不对,忙端正态度:“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