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陶守信三天前出发, 按路上行程来算差不多快到了,陶南风一下子又是喜又是惶恐,内心复杂得很。
怎么办?怎么办?
陶南风有一种小时候考试成绩不理想, 拿着试卷要家长签字的慌乱。
胡焕新凑过来看一眼电报:“啊, 你爸要来农场?这么远的路,你爸怎么来了?快快快,赶紧去山下接啊。”
陶南风霍地站起来,心跳越来越快,既有兴奋, 也有忐忑,还有一丝惶恐。
兴奋的是, 父亲亲自来到农场, 那自己曾经战斗的地方、基建成果都可以自豪地展示给父亲看,他肯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忐忑的是,九月正是开学季, 父亲难道不用上课吗?一封信回去父亲千里跋涉而来, 显然是对自己谈恋爱一事另有想法。
惶恐的是, 如果父亲不同意自己和向北谈恋爱, 非要阻止, 那怎么办?向北现在又不在农场, 根本找不到人商量。
就因为告诉父亲谈了恋爱, 他竟然丢下学生直接跑来农场。这这这……陶南风慌得在屋里转圈圈, 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爸坐的是哪一趟车, 现在到了哪里, 这一路上颠簸, 也不知道爸的身体扛不扛得住。”
胡焕新走过来, 轻轻拍了拍桌子提醒她:“别担心, 你估摸一下时间,我陪你到运输队要台车,到镇上去转转,说不定能碰上伯父呢。”
陶南风定下心神,放下手头工作和胡焕新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刚走出场部大院,主路那头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响,一道洪亮的声音高喊着:“陶科长,你看谁来了——”
陶南风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农场运砖的拖拉机上,副驾驶室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腿上放着一个铁灰色提袋,一只手抓住提袋,另一只手抓着座位边沿,抿着唇表情严肃。
虽然满身风尘,依然看着儒雅而端庄,可不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
惊喜太大,陶南风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口,立马甩开胡焕新,一边挥手一边飞奔起来。
拖拉机手是运输队的耿辉,他将车停在陶南风面前,嘻嘻一笑,开始表功。
“你说巧不巧?我拖砖回来,在路边看到你爸拎着着包边走边喘气,就停下来问要不要搭一程。他问我认不认得陶南风,唉哟~那必须认得啊!陶南风可是我们的大领导……”
陶南风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赶紧拿过父亲放在膝上的旅行袋,一把托住父亲的胳膊,扶他下了拖拉机,喉头有些哽咽:“爸,你怎么自己走上山呢?曲屏镇到农场有班车,一天两趟。”
陶守信看到女儿脸色红润、眸色清亮、体态轻盈,担忧了几天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他拍了拍女儿手背,轻叹一声:“我沿着你走过的路走一遍,想着你们这二十个江城知青当时只有十几岁,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真不容易啊。”
陶守信的话语里满是怜惜,这令陶南风心里有些难受,她忙解释道:“爸,现在农场的路修好、通了车,大家的日子好过多了,您放心吧。”
耿辉也在一旁接话:“是啊,陶教授您放心吧,我们农场现在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地方,福利好、工资高,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来呢。”
陶南风冲他挥挥手:“耿辉,谢谢你,你先去医院把砖卸下来吧。”
耿辉应了一声“好勒~”便重新启动拖拉机,往医院方向开去。
胡焕新跑过来,高高兴兴地咧嘴一笑:“陶教授您好。”
上次胡焕新到江城的时候只是路过,陶守信没有见过他。
看眼前小伙子虎头虎脑,站在陶南风身边乖顺得很,陶守信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就板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
陶守信的态度疏离而冷淡,板起脸来气场十足,吓得胡焕新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陶教授,我是胡焕新,和陶南风一批的江城知青,现在基建科给她当助手。”
陶南风一看父亲的反应就知道他错把胡焕新当作向北,心中默默为向北哀叹一声,笑着打圆场。
“爸,胡焕新上次和我一起回的江城,只是您没见到他。他现在是基建科的副科长。”
陶守信面色稍霁,点了点头:“哦,胡焕新,你好。”
胡焕新感觉到压力顿消,这才轻松起来,缩了缩脖子,在陶南风耳边悄悄说:“你爸好严肃。”
学生遇到老师,会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的压制。大学老师原来这么可怕吗?光是轻轻一瞟就让人噤若寒蝉。
陶南风瞪了他一眼,将父亲的提袋交给胡焕新:“乱讲!你把这个送回知青点去。”
胡焕新大声回应:“是!”快步跑开。
“爸,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农场。”陶南风挽着父亲的胳膊,父女俩挨在一起,呼吸着新鲜的山间空气,心情渐渐昂扬起来。
陶南风领着父亲来到场部办公楼,整个农场都哄动了,各个奔走相告。
“陶南风的爸爸来了!”
“给我们农场做总体规划、设计茶油包装的陶教授来咱们农场了。”
“快快快,向北不在家,赶紧通知食堂加餐,一定要好好招待陶教授,可不能失礼,一定要用最高规格接待!”
陶南风还没来得及介绍完场部布局,陶教授身边已经挤过来无数人,都要与他握手。
胡焕新跑得快,到处宣扬“陶教授来咱们农场”的消息。
陈志路、萧爱云在江城见过陶守信,叶勤、李惠兰、魏民、郭俊智……这几个江城知青虽未见过陶守信,却久仰大名。
在农场这么久,第一次遇到长辈探亲,一个个兴奋得仿佛是自己父亲过来了一样,鞠躬问好,热情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