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专家楼是厂里点了名要抓好质量、抓严进度的工程,我千难万难才请到陶先生来到现场,原本可以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到位。郑厂长您把人气走了,让我怎么办?”
郑猛没想到基建科科长敢和自己堂堂一个副厂长叫板,板着脸道:“梁科长,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我把陶南风气走的吗?分明是她年纪轻轻目无尊长!我说她几句怎么了?我们是甲方,她是花钱请来的咨询专家,听几句牢骚话都听不得,还开什么咨询公司!”
郑绪兴在一旁幸灾乐祸道:“陶南风这样的脾气,肯定得罪了不少人。”
梁佑坤叹了一口气:“我的郑科长,您就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了,郑厂长的脾气呀就是您给点起来的。我们是甲方没错,出钱的是我们没错,但专家有专家的脾气,她不接咱们的活,不拿咱们的钱,那她就是大爷。”
郑绪兴不由得“啐”了一口,“还想当大爷?惯的她!”
郑猛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那你去请她回来,专家咨询费可以翻倍,但是必须拿出处理方案来。我也不计较她年轻脾气坏,允许她参加验收。”
梁佑坤直接举手投降:“郑厂长,这件事我办不了。俗话说得好,送神容易请神难,是您气走的,那就您去请回来。”
郑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梁科长,你就是这样和领导说话的吗?”
梁佑坤腹诽了几句,嘴上却表现得客气而恭谨:“陶南风研究生毕业之后开了工程咨询公司,她是老总,我再去请她不够级别,还得您上。”
梁佑坤眼睛余光扫向郑猛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里哼了一声:快退休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当年靠着抄家举报的那一招当上的官,以为这个世界还是谁狠谁当权?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主旋律是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知识、头脑、技术才是王道。
郑猛气呼呼一甩手,也走了。
梁佑坤浅浅一笑,陶南风这一以退为进厉害得很,他也正好借机敲打一下这不知高低的郑副厂长。
当天下午,郑猛被厂长、书记叫到办公室谈心,句句诛心,令郑猛抬不起头来。
“老郑啊,领袖都说过,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年轻人的。陶南风虽然年轻,但她学历高、能力强,对建筑问题的诊断精准而独到,连建设局都想挖她去当副局长,你怎么能当着乙方、设计院、钢铁厂中层领导的面去嘲讽她呢?你是副厂长,更应该有容人之量啊。”
郑猛张嘴想解释几句,但却被书记堵了回去。
“郑厂长,你离退休也只有三年了吧?趁这个时候好好思考一下,到底是将功赎罪把陶先生请回来解决专家楼的问题,还是继续倚老卖老压制底下的年轻人无法出头?”
郑猛还能怎么办?他的老婆前两年就从工会主席职位上退下来,曾经被他们夫妻俩整过的人都平反回来,底下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响,再不表现表现,恐怕自己得提前退休。
想到这里,郑猛低下头:“我去请,我去请陶先生回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弯下腰去请陶南风,开出一倍的咨询费,她肯定会答应自己回17街坊好好解决问题,没想到当他和儿子郑绪兴拎着礼品找上门去时,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陶南风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脸诚恳的郑猛父子俩,表情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不去!”
外援
南风公司是三层小楼, 坐北朝南正对着大马路,楼梯在西面。一楼分隔成两间,一间是陶南风的独立办公室, 另一间刚是接待室。
陶南风坐在超大桌面的办公桌前, 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
江城建筑大学临街面现在越来越热闹,人来人往,还有些流动小贩推着小车沿街叫卖。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市场经济在渐渐复苏,真好。
郑猛坐在墙边的沙发, 垮着个脸道歉:“陶先生,是我老眼昏花, 错把水稻当稗草。你大人大量, 为了钢铁厂的名誉,回去帮我们看一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陶南风给自己斟了一碗茶,低头轻啜一口, 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郑猛活到57岁, 第一次被一个年青女子如此冷淡对待, 真是恨得牙痒痒。偏偏厂长和书记都看中陶南风, 再加上专家楼时间要求紧、重新做勘测太花时间, 不得不向她求助。
郑绪兴坐在一旁看不过眼:“陶南风, 你有没有礼貌啊?我爸年纪这么大, 特地过来向你道歉, 你还想要他怎么样?以死谢罪才行吗?”
陶南风这才撩起眼皮看向这对父子:“言重了。我既然说过退出验收, 不参加你们钢铁厂的任何项目, 那就不会再回去。多说无益, 请回吧。”
郑绪兴很不满:“陶南风, 和气生财, 何必一下子把路堵死?你那个便宜姐姐冯悠现在京都大学马上毕业,我听说她准备留在京都搞房屋建设,说不定兜兜转转大家都会在同一个圈子混饭吃。何必呢?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
听到“冯悠”二字,陶南风来了点兴致。
“你不是和冯悠分手了,怎么对她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
郑猛也斜着眼睛看向郑绪兴:“那个臭娘们害得你进了公安局,你还跟她联系什么!她怎么那么不要脸呢?非要钩着你不放!”
郑绪兴被父亲这一瞪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她考上京都大学之后给我写信道歉,我们偶尔通封信,没有其他联系。我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了,不会和她有什么。只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是不是?”
陶南风还没说话,郑绪兴已经望过来。
“你看冯悠,她当年被我妈扇过一巴掌,我也对她骂过狠话,可是她却能够放下架子与我联系、主动道歉。她还是京都大学高才生呢,多有气度、多能屈能神。你是研究生、专家,没错,可是再厉害的人也得有朋友帮忙才行啊,对不对?”
冯悠能屈能伸,这是肯定的。陶南风太知道冯悠的性格,只要是对她有利的,她都会牢牢抓住。什么脸面、什么道德、什么礼仪,她都不管不顾。
读研这些年,冯悠与冯春娥从陶南风的生命中消失不见,陡然听郑绪兴提起,陶南风觉得有些可笑:“你让我把她当榜样?”
郑绪兴有些纠结:“我的意思吧,是说那些旧怨能丢的就丢开,山不转水转,何必过于高傲?”
陶南风淡淡道:“读书人嘛,总有点自己的脾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是书生意气,也是一种理想。
郑猛与郑绪兴没想到陶南风刚开公司就敢这么傲气。
郑绪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大步走到陶南风的办公桌前,一巴掌拍了下去。
“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江城就你懂得建筑工程质量问题诊断与处理?我呸!”
向北抱着号啕大哭的陶庭芝过来,见郑绪兴拍桌子,右手扭住他胳膊,大喝一声:“做什么?!”
芝芝一双大眼睛嘀溜溜地转,也不哭了,捏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