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在这句话里,裴陌能完整顺畅地说出这个名字。他打电话给清洁公司,预约清理洗手间的服务,从自己的账户里扣款。预约成功的短信密密麻麻,挤满了一整个屏幕,终于把那条语音信箱提醒的消息挤得彻底看不见。裴陌皱了皱眉,然后放松地舒了口气。“没有为什么。”裴陌收起手机,他的神色厌恶,有种不加掩饰的排斥抗拒,“我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就这样。”那天晚上,裴陌没有接温絮白打来的电话,没有任何特殊原因。他一直这样排斥温絮白,用冷漠和抗拒来鞭笞温絮白,仿佛这样做就能证明,他不是个受家族挟制的懦夫废物。仿佛只要温絮白联系不上他、又平安无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发病的夜晚,就说明温絮白的病根本没那么重。温絮白只是在用病情挟制他,他看穿了这一点,于是以冷漠回应,戳穿对方拙劣的骗局。他做的事并不过分。这是温絮白应得的,温絮白明知他心有所属,却还要折磨他。他只是不想接温絮白的电话。裴陌看着墓碑旁的纸灰,他的意识忽然不受控地恍惚了下,像是看见什么幻觉——他看见温絮白站在墓碑旁,可这根本不可能。这世上没有鬼,就算有,温絮白也不可能变成鬼回来。裴陌盯着那些纸灰。……他眼前的墓碑变了个样子,变成他母亲的墓,少年时的他在那块碑前蜷缩着痛哭,一直哭到天色黑透。小小的温絮白蹲在他身边,帮他擦眼泪,帮他把纸灰拢成一堆,听说这样可以许愿。“小陌。”十几岁的温絮白转过头,眼睛很漂亮,有种认真的温和神气,“我是哥哥,我保护你,照顾你,好吗?”少年的裴陌盯着这个被送来的不速之客,警惕着提防:“你刚才说,这用来许愿。”“我知道。”十几岁的温絮白说,“这是我的愿望……”那时的温絮白病得还不重,只是要经常输血,显得比一般人苍白瘦弱些,却站得很直。温絮白牵着他回家,身影清瘦,穿着件质地柔软的t恤,有温润的少年气。……裴陌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他们有短暂的和平共处,在知道婚约以后,裴陌对温絮白的敌意滋生疯长,早淹没那些无意义的过往。裴陌猜测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看着那道影子,那分明是很笔挺、很温润清和,潇洒利落的气质。少年的温絮白,本该一点点长成这样一个人的。是什么让温絮白变得寡淡无趣,变得说句话做件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给人添麻烦,谨慎讷然得叫人心烦?
温絮白的葬礼在天色将晚时结束。裴陌离开时,并没再回头看那方墓——他甚至走得很急,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去做。重要到顾不上让这场葬礼有个体面的尾声,没时间多留哪怕几分钟,和温絮白道声别。这并不奇怪,毕竟裴陌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个家里也是。工作结束,他就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哪怕在楼梯上遇到温絮白,也只是加快脚步擦肩而过,如同路过一团空气。这同样也非常正常,并不难以理解。裴陌心比天高,也有与之相配的资质手腕。他一手创办起与家族分立的裴氏,这些年业务拓展广泛,资产滚雪球地翻番增长,股价常年居高不下。要是庄忱分到这种创业类型的角色,也难免要被没完没了的会议、谈判、公司事务填满,忙得早出晚归,走路带风。“但他……是去盯着那些工人做事。”系统有些犹豫,给庄忱汇报:“宿主,裴陌每天都去,已经这样七天了。”从温絮白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连续七天,裴陌每天都雇人去清理一个洗手间,每次亲自从头盯到尾。温絮白流出的血,其实在第一天就已经被打扫干净,剩下的那六天,连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清理什么。洗手间的瓷砖已经干净得能反光,地面和天花板也是。再这么下去,那个绝望的全自动马桶看起来也快了。庄忱:“……”那确实是不能算是“非常正常”。也可能……是裴陌的洁癖,和常人比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严重。可能裴陌怕鬼,或者怕血,洗手间不干净到反光就睡不着觉。“好的,宿主。”系统认真学习,记下这个推论,“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庄忱正在勤奋地飘:“跟裴陌去他的家。”他还不太熟练,好不容易掌握了怎么飘不兜风,带着系统从车窗挤进去,坐进那辆昂贵的漆黑保时捷。这是裴陌的车,裴陌用第一笔公司盈利买的,一直开到现在。对属于自己的东西,裴陌有种强烈的独占欲和领地意识,不允许别人碰——倘若里面纡尊降贵地勉强装了个温絮白,多半是因为温絮白深夜突然发病,必须立刻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