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清手机上的日期——原来只过了小半个月,他用小半个月的时间,旁观了温絮白的夏天和秋天。他嫉妒到近乎扭曲,却又挪不开视线,贪婪地看着幻觉一路发展,看着幻觉一路失控。现在他冲着只有风的海岸,歇斯底里地怒骂、扯着喉咙呵斥,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叫那个该死的冒牌货回来。——难道那个冒牌货一点都看不出,温絮白不对劲!?为什么要把温絮白一个人留在海滩上?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走,是不是真就有那么重要的事,非得现在去做?!?裴陌第一次绝望地求一场幻觉高抬贵手。他恨不得跪下磕头、或者去吃什么能控制脑子的药,他喊不回那个越走越远的冒牌货,只能亲自去找温絮白。他仓皇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去找幻觉里的温絮白,他要用他能想到的任何办法求温絮白去医院。温絮白不能再死一次了,决不能,温絮白必须活着,必须活过三十岁,每年都聚会,每年都去普吉岛。他愿意把温絮白让给那个该死的冒牌货。裴陌踉跄着扑过去,他看见幻觉里的温絮白被他惊醒,茫然地微弱睁眼。裴陌生出微弱的希望,他想要说话,却在看清温絮白的口型时彻底定住。温絮白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吃力动着苍白的嘴唇,很艰难地慢慢问:“……谁?”裴陌被巨大的恐惧袭满。他站在温絮白陌生的注视下,仿佛被一把刀慢慢剥了皮、抽了骨头。这些东西被拿去了,随意翻检两下,就被判为伪劣,扔进火堆。“您……找我?”温絮白靠在轮椅里,仍断断续续地说,“我在……等人,等……我的……”幻象中的温絮白再说不出话。裴陌剧烈地颤抖着,木然吃力地抬手,却还没等碰到那个影子……温絮白的眼睛就已经闭上。温絮白活不过三十岁。温絮白甚至活不过这个秋天。因为这个生日不能过,因为死去的人没有生日。因为一个人在哪一年死去,年龄就从此停止,不论怎么努力、怎么坚持,也不能熬过这一年。……幻象里的温絮白,身体慢慢软进轮椅。因为不好意思打扰不熟悉的陌生人、不想让对方觉得不舒服,最后的力气被他用来cao控轮椅后退。幻象里的温絮白艰难地cao控轮椅,一丁点一丁点地后退,直到彻底失去知觉,身体安静地栽倒下去。于是裴陌把眼前的衣角抓了个空。漫长的幻象终于消散。
在这场幻觉的结尾,温絮白认不出他,不好意思麻烦他。最后消失的影像里,温絮白倒进轮椅里的身体,都朝着避开他的方向。……又一次,温絮白死在他眼前。裴陌像是被人抓起来,一把接一把地往喉咙里填沙子,湿漉漉咸涩的海沙把他填满,坠着他往海里沉。裴陌宁可溺毙在这个鬼地方。他失去平衡,栽进海水——篝火晚会是幻象,游人是幻象,温和的风也是。这里寒风刺骨、海水冰冷,已是深秋。温絮白的生日在深秋。……裴陌被一只手抓住半条腿,从海水里拖出来。有人硬按着他的胸腹,大力控水,重重拍他的背。那些冰冷咸涩的液体被粗暴地按出来,他的肺像是被硫酸烧了,肋骨生疼,或许断了几根,豁漏了肺叶,于是每喘口气都伴随难忍剧痛。“没事吧?”围着他的几个人见他醒了,散开个口子,叫他喘气,“不会游泳下什么海,找死?”这些人说话语气极冲,显然心情极差,又相当看不起这种寻死觅活的软蛋……但还是迫于人道主义和道德准则,出手救了人。有人扯他坐起来,给他扔了个氧气罐。“救你一命,帮我们件事。”那人把一张写了地址的纸递给他,“认识吗?”另一个人性情温和些,打了个手势拦住同伴,语气相对缓和,多解释了几句:“我们来参加朋友的聚会……以前没来过,天太黑,走错了路。”那人说:“是这边的一套小公寓,他转赠给了我们。我们刚收到消息,得尽快去,时间不太充裕了……”裴陌咳喘不止、形容狼狈,他抓着那张纸,眼里渗满恐惧的血丝,盯着上面熟悉的地址。他……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这些人在说什么?“我们的朋友不在了,他没活过三十岁。”那人说:“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你一定没见过像他那么好的人。”那人说:“我们都来,给他过生日。”温絮白的朋友们时间有限, 并不能在这种地方耽搁太久。他们必须要在十二点前赶到,必须赶在第一时间全员到齐替cypress庆祝生日,吓那个总是不想给人添麻烦的cypress一跳。这是不能更改、也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计划。他们联系了二十四小时的海滩救生热线, 转而去附近仍在营业的酒吧打听。因为实在无法把那张纸从这个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的自溺者手中抽走, 所以他们也就不再浪费时间, 就这么把纸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