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絮白微怔, 清俊眉宇透出点无奈笑影,轻声说:“是太贵了。”照温絮白原本的计划, 这段路要是他自己出逃, 就买硬座。如果是两个人一起, 加些钱再买成硬卧, 也已经完全足够。可他也只这样说了一句, 就用水将那一把药片送下去。冒牌货等了半天,有些不解:“就完了?”“就完了。”温絮白点头, 他把手放在眼前的人发顶,慢慢揉了揉,“谢谢你,小陌。”温絮白说:“我从没坐过这种车,很舒服,谢谢你请我坐。”他的语气认真坦诚,没有任何窘迫,完全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局促不安的事。就像后来的那个温絮白……被困在别墅的二楼不见天日的方寸,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生活。——挣来一笔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听说非常有效的专业复健训练仪。——挣来一点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花种子,找一点陶土掺水做花盆。这样的一个人,被流言蜚语肆意中伤,被好事者戳着脊梁说是裴陌的“累赘”、“枷锁”……说成是勒着裴陌喉咙的一根寄生藤。冒牌货垂着头,借阴影掩饰,压去眼底冷色。因为带温絮白逃跑更重要,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但他早晚会处理:“你不要这样……老是对我说谢。”“我也会打工,也会挣钱。”冒牌货说,“挣得未必比你少。”温絮白十分相信,坐端正了点头,给他鼓掌。“……”冒牌货偶尔也叫这人气得磨牙,过去捉他痒。温絮白其实怕痒,笑得几乎有些坐不稳,很好脾气地认输:“好了,好了,我知道。”温絮白缓过一点头晕,轻声说:“……我知道。”等白雾散去,他发现自己正被抱着。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所以温絮白也并没有强撑着坐起来,靠着他抬起头:“小陌。”温絮白问:“你真的不想留学了吗?”冒牌货听见这件事,就恨不得杀了那个畜生:“不想,用不着。”温絮白不把这当成是赌气,认真点头,眼里继续显出思索:“那么……你要不要考虑,做点生意?”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不小的一笔钱,这笔钱本来就是温絮白攒下来,要给裴陌用的。在温絮白的想法里,他十二岁后就生活在裴家,衣食住行一应花销,不论婚约是否延续,都理当返还给裴陌。“你很有天赋,不该浪费。”温絮白说,“可以去试一试做生意。慢慢积累,说不定会由小做大。”冒牌货蹙了蹙眉,他握住温絮白的手,正在测这人的心率,一时忘了别的事:“嗯。”温絮白就当他答应,欣然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
“好什么?”冒牌货根本没细听,皱着眉问,“你的心率不稳,是不是难受?”温絮白摇了摇头。他大概有预感,无法说清来由,但随着火车远行,这种预感越发清晰:“小陌,我在下站下车好吗?”冒牌货原本也无所谓在什么地方下车,正要答应,背后蓦地窜起刺骨冰冷。这种冰冷扎进他的喉咙。“……你?”他扶着温絮白,绕到这人面前,“还是我们?”“我。”温絮白说,“你还要继续走,走远一些,等……事情过去,再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替我去瑞士,马特洪峰。”温絮白取出一张照片,交到他手里。这是张从未展现于人前的照片,照片里的温絮白十一岁,跨年龄段参加少年攀岩锦标赛,拿到三金一银。照片极富动感,抓拍于登顶之前。少年温絮白单手钉住最高支点,在无人触及的高度稳住身体,甩松被汗水沁湿的额发,回身向下望。自由得像只展翅高飞的鹤。……那晚之后,温絮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他现在靠着车厢壁,看窗外闪过的景色和灿烂的金色阳光,声音变得有些轻:“我很想去看看。”冒牌货扶着他的手臂,隐去心惊肉跳的悸颤:“为什么不自己去?”温絮白也回答不出,他只是有这样隐约的感觉……他被绑在了什么地方。走得越远,离自由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明显。他被无数细密的丝线勒着,不准他挣脱,不准他出走,这些线看不见摸不着,勒进他的血肉和心脏。这些细线指控他、审讯他、剖离和分割他,日夜不休,夺去他身体里的力气。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尚且并不能完全弄清楚,它们从何而来。“为什么你不自己跟我去?”在他眼前的人影分明吓坏了,还要尽力压制颤抖,怕把他攥伤,“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带你走——你是不是怕走不动?”拉住他的那只手在发抖,尽力将他向反方向引,“走不动没关系,我一路都能背着你……”温絮白的膝上多了重量。陪他逃亡的人抱住他的膝盖,不肯松手放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种剧烈的悸颤下,有涌出来的滚热湿意,同样烫进血肉。于是温絮白彻底改变主意:“……好。”“好。”温絮白说,“小陌,有劳你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