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必要这么做,系统刚才传来消息,凌恩已经向议院打了报告,准备回前线去了。庄忱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但这举动也完全不反常,既然属于角色一贯的常规选项,就不需要特地干涉。“陛下。”努卡从未料到这个,仍怔怔站着,低声说,“……您从没说过。”怪不得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总能看到陛下出神。对着那些贵族和大臣,对着科学院的人,对着一些争吵的陌生人出神。努卡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醒过神,不再去想没有用的事。庄忱既然能听见,当初又听了多少非议、多少恶毒自私的言论……这些立刻冒出来的念头,被他一概清空,不准自己在这时候去想。他看着庄忱,尽全力回忆最漂亮的景色,让脑中的画面变成蓝天白云,变成花海,变成一望无际的璀璨星辰。十九岁的独立舰队首领,竭尽全力去想自己见过最好、最快活的事,然后发现一切回忆都来自那几年。跟在陛下身边的那几年。那是最好的时间,是他们私藏最珍贵的快乐和幸福。时至今日,威风凛凛的独立舰队成员每个人的睡眠舱里,还藏着绝不跟其他人分享的、陛下过去亲手给他们做的小枕头。小枕头被抱了七年,从小抱到大,好些个都破了。……这个念头也一不小心被陛下看见。努卡瞬间面红耳赤到爆炸,在那双眼睛里结结巴巴:“不,不是这样,我们——”“给我拿点针线。”庄忱没想到还得干这个,活动手腕,“给你们弄几个新的。”努卡恨不得找个地缝,整个人奄奄一息冒着烟:“不用……陛下,我们不小了。”那段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七年。这批独立舰队成员,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也有十六。都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不是?才十六。”庄忱慢悠悠说,“我十六岁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像是又出了会儿神。可这会儿并没什么碎片来干扰,没有新的声音和画面,只有被风卷起的一点雪。他用手去接它们。这些雪落在手指上,因为是灵魂,所以并不融化。努卡心头重重跳了下:“……陛下?”“没事。”庄忱又多加了些雪,弄成一个小雪人,放在树枝上。
庄忱拍净手上的雪,笑了笑:“走,去喝一点酒。”努卡快步跟上去,他没有出手搀扶,因为那道灵魂很轻快、很利落,背着手从容飘在一群年轻人里,一点也不显得突兀。那只不过是他们二十三岁的陛下,终生没喝过酒、没玩过雪,不知道自由和放松惬意的滋味。在被扯着飘起来时,那双眼睛里面,就露出些很感兴趣的新鲜好奇。……他们挤在小酒馆里,围着他们的陛下坐成一圈。这是跨越星系远行的旅人才会有的聚会方式:风尘仆仆扔下行囊,要一瓶最好的酒,在红烫的炉火上烤面包片、奶酪和火腿,再烤几个橘子。在伊利亚,如果是身体足够健康的少年人,到了十六岁就会立刻这么做——最好是结伴出行,用几年的时间,把所有能走的地方都走一遍。庄忱没有这种经历,很有兴致地看这些年轻人喝酒、唱歌,有人给他倒一杯酒他就喝,有人给他烤好的奶酪火腿三明治,他就接过来慢慢吃。喝酒和吃三明治的间隙,他把小枕头修好,在系统的暗中协助下,放进去不少挺不错的梦。努卡的面红耳赤迅速传染,一群早就长得挺拔、出挑利落的舰队成员,在被戳穿了抱着小枕头睡觉以后,心虚到走路都打晃。“给。”庄忱一个一个发,“十六岁还小,可以抱一抱,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舰队成员抱着枕头,眼泪汪汪抬头,差一点就要变成蛋花眼。“……”庄忱脑仁疼,按住太阳穴:“抱吧抱吧。”这些年轻人对外明明从不幼稚,一个比一个会板着脸,几乎就是一排冷冰冰的利剑。这会儿就完全不一样……好像七年的时间全不见了,又是一群小不点围着他们的陛下,闹哄哄挤过去,争先恐后地伸手要抱。这是自然的,因为即使走过再远的路,留在过去的记忆也不会变。一瓶好酒就在这场热闹里喝完。没喝过酒的年轻皇帝哪怕变成了灵魂,酒量也实在平平,很容易就醉倒。又或许不是醉倒,只不过是再长、再好的梦,也总有即将做完的时候。庄忱的影子开始无法容纳更多的精神力。他们的陛下静静躺着,躺在不知道多少只努力伸过来、努力想要支撑着他的手臂里,很安静和苍白,微微睁着眼睛,摸了摸最小的那个舰队成员。“哭什么。”庄忱笑了笑,“就是睡一觉,我喝醉了。”十六岁的少年舰队成员拼命抹眼睛,又怎么都忍不住。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忍不住眼泪的,硬咽下去只会变成一道伤。年轻的皇帝带着这道旧伤,也改了主意:“算了,想哭就哭,不要紧。”“我要出去旅游。”庄忱说,“等玩儿过瘾了,还回来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