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淮有时候看着,都替他觉得可惜:“你就不能放出去几个?这可值不少钱……你不是缺钱?”他问这话的时候,沈灼野被合同挟制,连轴转地拍几部毫无意义的烂片,刚从洒水车的人造暴雨底下回来。商南淮其实时常会嫉妒沈灼野——相当坦诚不避讳的嫉妒,甚至总是干脆跟沈灼野直说。毕竟戏路相仿、地位相当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天爷喂饭吃的天赋型,总让人难免扼腕。商南淮看了沈灼野的镜头,就算是这种烂片里,沈灼野的表现也一样可圈可点。这可不是邵千山能调教出来的本事。沈灼野站在镜头里,骨头里的野性叫沉默牢牢克制束缚,张力无限,衣服湿透也不狼狈,更显出瘦瘠却劲韧的身形,衬着那双生冷的黑眼睛,漂亮得不像话。实话实说,商南淮自己要是路人观众,肯定也喜欢沈灼野。沈灼野枕着手臂,大口喘气,被商南淮往身上罩了条毛巾。上一场戏的体力消耗不小,沈灼野用力揪着衣服,往心脏重重砸了两下,湿透了的碎发贴在额头上,瞳孔漆黑,一言不发地扫一眼商南淮。沈灼野不明白,商南淮是不是太闲了,为什么要给他探班。商南淮其实也不明白……这种行径要是放在别人那,准定要以为这是个得意洋洋的示威。毕竟沈灼野之所以被困在这几部烂片里,罪魁祸首就是商南淮当初在邵千山手上,对外欠下的人情债——这种人情债记在经纪人身上,商南淮不还,沈灼野就得还。但商南淮就是忍不住找他,沈灼野不会把人往坏了想,这点让人挺放心。沈灼野擦干头发上的水,惜字如金:“我不挣这种钱。”“那你卖给我。”商南淮说,“我挣,我拿好通告跟你换。”商南淮跟他商量:“回头我曝出去的消息,也没人怀疑你,没人知道是你说的。”沈灼野不理他了,扶着墙走到僻静的地方,坐在台阶上,额头靠着墙,闭着眼睛不说话。商南淮经常在他这儿讨没趣,讨之前就知道会没趣,知道了还要讨,乐此不疲。商南淮觉得沈灼野有意思,他跟沈灼野的秉性天差地别,恨不得背道而驰,偏偏又被沈灼野身上这股子劲吸引。“做人别太可丁可卯,没必要。”商南淮还非要教他,“你对得起别人,别人不一定对得起你。”沈灼野低声说:“我不在乎。”他想站起来,身上一软就摔回去,用力撑住台阶,没因为眼前的黑雾撞在地上。商南淮看见了,等着沈灼野服软。沈灼野不服,发抖的手撑着膝盖,逼出力气起身,沉默着往片场一步步走回去。……商南淮以为自己并没在意这个。当时是不在意,知道沈灼野生病以后,这些事开始偶尔被想起来,沈灼野消失的这两年,这些记忆慢慢变得清晰。商南淮发现自己挺在意那天。
不是在意沈灼野,是在意他自己的表现——当时就该拽着沈灼野不拍了,去休息,要么就医院。看着沈灼野站都站不起来,商南淮是有这种念头的,但他当时觉得这念头莫名其妙,就没管。其实应该管管。联系不上沈灼野这两年,商南淮就在琢磨这事。要是自己有个工作室呢。要是他有个工作室,就把沈灼野养起来,一年最多精雕细琢地拍两部戏,多了不碰。沈灼野死脑筋,不愿意黑别人,不愿意踩着别人上位,那就不跟这个死脑筋拗着干不就得了。一个工作室养两样人,商南淮自己斗自己的风云迭起,让沈灼野演他的戏,闲了就去晒太阳睡觉。养只溜光水滑的小豹子,多不错。……商南淮琢磨了快两年,才总算琢磨明白自己的想法。他有了想法,一向就即刻着手,只不过这事不好办,到最近才彻底搞定。一搞定,商南淮告诉的第一个人,就是沈灼野:总算把那玩意踹了。商南淮说的“那玩意”自然是邵千山。成立个人工作室容易,要彻底跟合伙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硬掰,麻烦事就很多。邵千山手里还攥着商南淮不少事,反之也一样——两个人谁都不干净,到了这时候反倒有了层保障,谁也不敢鱼死网破,争的也不过是利益平衡。商南淮叫这事弄得头痛不已,就忍不住羡慕沈灼野:还是你舒服,这两年日子幸福吧?商南淮:你那合同到期自动解约了……傻叉公司还想卡你,我使了点手段,搞定了。商南淮:早跟你说过,有时候人还得使点手段。商南淮:……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不爱听。商南淮:别躲清净了,回来玩。商南淮:给你点好日子过,没人逼你的好日子,以前没见过吧?商南淮:美得你找不着北。沈灼野的确没见过这种好日子。庄忱把手机放回去,系统拷贝出里面的所有信息,生成一个虚拟手机,放在数据仓里。然后这个手机就被还给警局,原封不动地放回证物袋。手机的外壳还沾了些血,这些血从沈灼野的心脏涌出来,一见天日,很快就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