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栋为这个火冒三丈,逼问了他很多次,可沈灼野怎么都不说实话。“爸,我前些年办过桩案子,也是位老师。”宋季良说,“扫黑除恶以前,这种事很多,他自制土炸药,想和一群人渣同归于尽。”因为这些人渣把他什么都毁了,工作毁了,名誉毁了,家庭分崩离析。“他被人污蔑,说对学生干了那种事……洗不干净,学校把他开除了。”宋季良说,“他爱人和他离婚,他儿子也毁了前途,想不开吞了药,没救回来。”沈灼野从小就知道,这是群什么样的人。他知道这些人能多不择手段、多穷凶极恶,一旦招惹了,会有多难缠。他们家的小猫,在外头做豹子,滚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一双眼睛还漆黑。……沈灼野以为这事就算了结了。他不觉得这事有多大,他没少这么跟那群混混斗,这一回就镇住了那些人,短时间内仓库不会再有事。混混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察觉到一个人根本不怕死不惜命,就不会往他的死穴上踩,免得被不死不休地报复。沈灼野继续卯足力气挣钱,算着日子,想送给宋老师一个保温杯,哄哄宋老师,别生他的气了。沈灼野的确经常逃学,但学习没落下。他在农场的窝棚里看玉米地,一边轰鸟雀,一边拿着英语书背单词。背上叫棍子砸出的伤肿得梆硬,硌着后背烫得烙手,这事麻烦。沈灼野想找时间去小诊所,问问把淤血放出来要多少钱,要是太贵就算了,他自己试试。“他没想到陈流还是去偷了钱。”宋季良说,“他甚至不知道丢钱的事……等知道的时候就晚了。”“他也没想到,您不信他。”宋季良蹲下来,看着眼前沉默如铁石的父亲:“您不信他。”这话很轻,逐字逐句,像是留不下什么痕迹,又像是有什么细微的裂痕蔓延在庞然大物上。宋国栋低头坐着,默然的壳子像是不堪重负地一颤。“他连死都不怕,也不怕疼。”宋季良说,“他就怕这么一件事,就一件事,可您把他轰走了。”被宋国栋从家里拖出去那天,沈灼野腿软到爬不上几节最普通的楼梯。宋季良无数次懊恼,自己为什么四年都不回家,为什么小猫说在学校过得很好,他就相信。是宋国栋的态度,叫那些人渣觉得有了可乘之机,才会在事情闹大到报案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时,把钱塞进沈灼野的窝棚。
因为这样是最简单的——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人替沈灼野说话。反正谁听了都这么想,一个穷疯了的野小子,偷点钱,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都觉得理所应当,于是这案子就这么定论。沈灼野那时候还小,不至于到留下案底那么严重,加上钱最后找着了,也就只是批评教育……当然,学肯定是上不成了。沈灼野辍了学,陈流反倒什么事都没有,瘸着条腿在家休养——宋季良听说,因为陈流坐下来这个病,宋国栋还给他们家赔过钱。“您也觉得他是被小猫打坏了,是吗?”宋季良说,“您替沈灼野想的办法,就是道歉、赔钱。”宋国栋倏地抬头,喉咙吃力地动了动,盯着这个儿子。他的眉心死锁,异常低沉的话音从嘴缝里挤出来:“……什么意思?”宋季良:“如果我在家,您可能就得替我们哥俩赔钱了。”如果宋季良在家,陈流还要再挨一顿揍,比沈灼野下手重得多。既然没有证据,没法自证清白,那就把人打到承认,这想法很简单,做起来也不难。调查结束后,宋季良坐在车上,把剩下那半包烟抽完,忍不住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肯定是干不成警察了。严重违纪,学也多半不用念了。估计会跟小猫一起被轰出家门,宋国栋脾气一上来,亲生儿子也照轰不误,哥俩一块去给人家打零工……说不定等沈灼野被导演看中,挑走去演电影,他也跟着去外头找个工作。说不定会跟沈灼野一块儿租个房子住,他忙他的,沈灼野忙沈灼野的,晚上凑一起吃饭。是不是如果这样,小猫叫那个商南淮口中的“经纪人”欺负的时候,他也能过去照对方脸上来一拳,把弟弟领走。……但这一切终究是假设。沈灼野把这事严严实实藏着,一个字都不告诉他季良哥。所以宋季良平平安安念完了书,人生没什么波折,没变成无业游民,没变成跟人打架的“不三不四的败类”,依旧做了警察。所以在这么多年后,甚至是托着一次离奇的“闹鬼”所带来的运气,宋季良才能撬开那些人渣的嘴,得知当年的真相。“他不是被沈灼野打的。”宋季良说,“陈流尝着了甜头,也入了伙,跟那群败类混在一起。”这些人就是这样,狠狠一巴掌把人抡懵,再给点甜枣,勾出那点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陈流是被沈灼野往死里揍过,但沈灼野下手有分寸,不会真把人打坏,不过就是些皮肉伤。陈流坐下病,是因为那一伙混混越来越放肆,惹来了条子盯着,要把他推出去顶缸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