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接住他,留在十九岁的少年皇帝靠在他肩头,不会动也不会醒,胸口静寂,轻得像是片芦苇。“玉尘。”南流景说,“残魄已取,我和洛泽要走了,我们成我们的仙,你做你的人。”南流景对他说:“以后不会再疼了。你去做人,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南流景凝聚仙力,汇入燕玉尘的泥丸宫,迫使这具身体微微张口,他手中多出个玉杯,灵气化水,将一枚还魂丹溶进去。燕玉尘吞不下这东西。南流景蹙紧眉,将剩下的大半盏灵药放在一旁,又回到桌前,取出古籍翻阅。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不通——就像三年前,他也想不通,燕玉尘怎么会魂飞魄散。系统也翻到了这部分剧情,和庄忱一起飘在房梁上看:“宿主,三年前那次,南流景是想送燕玉尘去转世。”在不死不灭的仙人看来,这一世活得不怎么好,转世投胎重来,也没什么奇怪。那时的南流景觉得,燕玉尘这样混沌懵懂、浑浑噩噩地活着,还不如将残魄取出后,神魂转世重活一次。重活一次,开灵智通心窍,不再当假玉顽石。庄忱倒也大致能理解这个思路,接过剧本,翻了翻:“那他怎么又开始招魂?”这招魂咒的法力还不弱,他们暂时不得不待在这,想去厨房散散步都不行。系统也不清楚:“是不是他又喜欢石头了?”南流景过去是不喜欢石头的。那块石佩,其实也没跟着他太久。这东西太不起眼,不知被南流景随手抛在了哪个角落。后来又被洒扫收拾的宫人归拢成无用之物,与灰尘秽杂混在一处,等着扔出门。叫小傻子看见,小心翼翼捧回来洗干净,打了络子戴回身上燕玉尘很会做这些无用之事,做饭,捣药,编绳结打络子……拿几块木头,摸索着拼出陪自己玩的小木头人。在南流景看来,燕玉尘做的那些事不仅无用,且不入流。无非是因为这残魄天生不开窍,有用的一个也学不会,才会沉迷这些杂事。否则怎么会教了十年的仙术,除了引水生火这种最入门的技巧,居然就只学会了一个隐匿踪迹的障眼法。学会了障眼法,还是因为小傻子做了小皇帝,偶尔太闷了,想不被人发觉,悄悄溜出宫玩。南流景知道他出宫,也以神念追踪过几次,见燕玉尘并不走远,只是在京郊徘徊,也就从不曾多管。……燕玉尘死后,南流景去那地方看过。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间小镇。街上店铺倒是很热闹,有人蒸包子,有人酿酒,有木匠招揽生意,有手艺人在街边打络子做绒花,药铺在招新伙计。
“认得,认得!”那手艺人一见南流景手中石佩,立刻认出来,“这小仙娃娃哪去了?大伙还找他,多少天没吃过好包子了!他那手艺,真是……”自然认得,寻常哪有人宝贝一块假玉佩,又是小心打磨、又是添络子点缀,弄得比真玉佩还好看。小镇上人人认得燕玉尘,当他是哪家名山洞府跑出来,来人间玩的神仙娃娃。燕玉尘把石佩弄得漂漂亮亮,小心保护,贴身戴着。一直戴到了死的那天。……燕玉尘死的那天,坠在阶下,摔进遍地金光。南流景将他从尘埃里捧起来。他看见燕玉尘胸口的箭伤,一箭穿心,鲜血淋漓,看见一路爬行磨破的手肘掌心,看见韶秀却苍白的面庞上和着血的尘土。也看见这块染血的石佩。络子打得很漂亮,因为常年佩戴,粗糙的石质也变得光滑,居然真隐隐有了几分玉色。“玉尘。”南流景低声唤他,“醒过来,不要闹了。”小皇帝闭着眼,软软躺在摄政王怀里,胸口不动,乖巧得如同死物。南流景不信他神魂俱散,将仙力凝聚,注入他的泥丸宫,涓涓仙力却如石沉大海。南流景以仙术驱他睁眼,涣散的漆黑瞳孔映不出人影,像面劣质的镜子。洛泽不知他在折腾什么,走过来,低头看了看:“别管了,叫人烧了罢。”南流景无意识护住这具躯壳:“你不用了?”洛泽原本是想用,但这小皇帝不知犯得什么犟,明明只是个盛装残魄的容器,居然也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人间帝王奉天承运,也是天子,正殿龙椅有天道庇佑,仙家亦动不得。他要用燕玉尘的躯壳,就得先让燕玉尘离了那龙椅。偏偏这石头冥顽不灵,僵持这一宿,洛泽弄碎了他多少骨头,都没能把这躯壳从龙椅上扯下来。“不用了。”洛泽说,“新帝允诺,给我立庙宇、奉香火,重塑金身。”南流景不知听了还是没听,静默一阵,才又低声问:“这么说,诏书不烧了?”洛泽点了点头。既然新皇帝有这般觉悟,皇位坐得,那诏书留着倒也无妨。南流景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知自己松的什么气,只是将明黄诏书折好,以仙力驱散血痕,放回燕玉尘手里。“写得很好。”南流景说,“你若不想转世,那就不转了,醒过来,接着做人。”他已治好了燕玉尘胸口的箭伤,也续接了那些折断碎裂的骨头,连皮肉伤也逐一治了,灵气化水,将和着血的灰尘捻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