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幻术并不骗人,借着金光醉熏出的酒香,落在仙人的眼睛里。南流景认为事情会是这样,新帝就让他看见自己想看的。……燕玉尘梦见包子,心满意足醒过来。他看见六哥,立刻就高兴,仰起脸轻声问:“六哥,要吃什么菜?”“不急。”新帝问,“想去采菖蒲吗?”燕玉尘喜欢这个,是因为小时候总跟六哥上山,边采菖蒲边玩,玩累了就在树下泉边睡午觉,睡饱了再跑去找六哥。六哥在树下读书,燕玉尘在旁边烤蘑菇,烤得喷香。让这世上最想当皇帝的人,也一时忘了要头悬梁锥刺股。燕玉尘的生辰就在端午后的那天,这样好的日子,不该叫恶徒糟蹋了。小皇帝慢慢睁圆了眼睛,他攥着六哥的袖子,一动不动坐着,在残留的余悸里迟疑,也忍不住心动。“……想。”燕玉尘的魂魄轻声问,“六哥,采菖蒲会不会死?”他不想死,他原本是情愿死的,但六哥回来了。他不想死在六哥眼前。“不会。”新帝抱起他,“会驱邪避毒,长命百岁。”小皇帝终于放下心,微微松了一口气,伏在六哥肩上,又在沉沉倦意里闭上眼睛。新帝揽着他下了马车,看着山下远到不见踪影的仙人,目色平淡,敛眸回身。他没骗南流景什么,对洛泽也一样,无非都是些摆明了的事。只是这些仙人,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他弟弟的香火功德,岂会弱到那个地步,连个把时辰也支撑不了。他弟弟又不是什么狗屁上仙。有菖蒲的地方就有水, 溪涧清凌流水淙淙,日色很好,是踏青的天气。燕玉尘的魂魄在有饭可做的时候醒过来, 眼巴巴跟着六哥, 想烤蘑菇, 想给六哥煮鱼汤、蒸包子。小皇帝最会这些, 手艺好到小镇上的人念念不忘, 哪怕说出来的只是平常菜式,碎碎念叨做法味道,也听得人犯馋虫。还没吃饭……就更难熬。新帝实在忍不住叫停, 把讲个不停的弟弟抱起来,好笑道:“这么喜欢做菜?”燕玉尘更喜欢被六哥抱。小皇帝被抱起来, 立刻高兴,停下正在絮叨的自创菜谱,怀里变出几个又甜又脆、汁水丰沛的野果。这本事做六哥的也自叹弗如——过去上山踏青, 燕玉尘采来的果子就总是甘甜, 既解渴也掂饥。
做兄长的就没这个能耐, 哪怕精挑细选、再三按照书上所言比对,搜出的野果还是又酸又涩, 偶尔还有毒。幸而毒也不深,兄弟两个在榻上同甘共苦、奄奄一息地躺几日, 燕玉尘就又恢复精神, 跑去给六哥煮软糯香甜的白粥。……那时新帝还调侃, 弟弟多半是福缘深厚, 生来就有天道庇护, 一定顺遂平安,长命百岁。燕玉尘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仰起头,轻声说:“六哥?”新帝回过神,摇摇头。他不再在无意义的闲事上走神,揽住弟弟的肩背,将这一道残魂护在怀里:“六哥带你玩。”新帝脱下外袍,将残魂裹住,护住那一处好不了的伤,带着他掠过山林草木。小皇帝紧紧攥着六哥的衣襟,过了一会儿渐渐放松,注意力被从未见过的景色吸引,慢慢睁大眼睛。新帝低头问:“看见什么了?”“小鸟。”小皇帝从未飞起来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无比,“在飞。”离了自己擅长的东西,燕玉尘就又恢复寡言,但也已比跟在仙人身边时好得多,高兴时也很愿意主动说话。燕玉尘也学了仙术,却从没飞起来过。新帝垂着视线,看着弟弟,眼底渐渐柔和:“以后六哥教你。”驾云乘风,原本就是仙术里不算难的一项,新帝被困在昆仑这些年,倒也学了些本事。他声音轻缓,是比少时更温和耐心的态度,怀中的残魂却在这话里微怔了下,眼睛里慢慢透出心事。新帝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轻声问:“怎么了?”残魂靠在兄长怀里,被那件外袍严严实实裹着,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的伤。小皇帝只是不会说,其实什么都能听懂,听得懂“以后”,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没有的东西。有些时候,残魂已经能想起自己死了。那一支白羽箭很准,穿透肋骨,射碎心脏,一箭就要了他的命。他不知道要怎么能修好。小皇帝是擅长修东西的,可要修这个太难了。残魂在尽力维持清醒,维持不消散……但这种状态并不久长,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新帝的手臂揽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摸:“不要管。”“六哥想办法,你不要管。”新帝低声说,“你做开开心心的包子铺老板,卖包子,熬汤做菜,知道么?”“你的皇帝做得很好,国事上有不懂的,六哥要偷偷去找你,要向你请教。”新帝拢住怀中的残魂,看着那双眼睛:“你要管六哥的饭,六哥要靠你养活。”小皇帝被这话哄得局促腼腆,因为没办法脸红,捉住新帝的袖子盖在脸上,还想像在石佩中那样蜷成一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