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了,他觉得他爹妈的心理建设应该也差不多了,探头就过来亲她:“看着就看着,难道、嗷。”
宁昭同一个翻肘,崔乔捂着鼻子躺了回去:“谋杀亲夫了。”
“再不消停鞭子抽你,”她笑骂一声,穿鞋离开,“走了啊,等会儿收拾下。”
“好——”
嗓音拉长,遗落在风里。
他放开手,看着天上绝美的火烧云,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
至亲爱人都在身边,没有谋生压力,也没有领导压在头上……这地方其实也挺不错的。
“崔乔!”吴琴在帐篷里叫了一声,“过来!”
崔乔一下子跳起来:“妈!这就来!”
“后天就除夕了,这年到底怎么过啊?”吴琴抱着平板琢磨年夜饭,有点愁,“小乔,不然咱们一起去欧洲?”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沉平莛隔着雕窗看外面冷雨打着芭蕉,滴滴答答,没个尽头。
陈老爷子拄着拐杖进来,坐在他的边上,没吭声。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跟着进来,陈世英看着主座上并肩而坐的两辈人,喉间微微发哽。
贵客不告而至,同居主座,可他们这群名义上的至亲,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秦潇湘轻手轻脚地上来,点了一盏沉香幽幽,陈老爷子费了半天劲才把水烟点起来,吧嗒了几口。
室内烟雾缭绕,沉香和着阿拉伯水烟膏的香气,很快就再也看不清谁的面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老爷子慢慢开口:“好,位置上去了,积威也重了……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陈汉辞冷笑一声:“父亲,升官丧偶,他可能过得不好吗?”
丧偶。
沉平莛的目光掠过陈汉辞,落在门外檐下,重黑青绿。
陈老爷子喑哑地笑了一声:“哈,那丫头福薄……”
福薄。
屋内又沉寂下来,天色也暗了。
许久,沉平莛出声:“外公,我想去祠堂看看。”
陈老爷子似乎早料到了,当即便拄着拐杖起身:“走吧。”
出了洞门,砭骨的寒风直往人衣服里钻,封远英将厚外套按在沉平莛的肩膀上,撑伞的手冻得通红。
沉平莛看见了,将口袋里的手套递给他:“戴上吧。”
不过短短一截路,封远英想拒绝,却又听他道:“瓅瓅知道了要闹我。”
瓅瓅。
封远英沉默着接过戴上,稍稍落后了陈老爷子几步,却靠得离沉平莛更近了。
咿呀一声,祠堂大门被推开,水缸,瑞兽,几重门里昏暗的小房间。
错金嵌玉的墙,红烛燃得幽幽。
沉平莛脱下外套,塞回封远英怀里,沿着回廊屈折向内。待走近了一看,果然,那香火缭绕处最新一块牌位,写着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的名字。
故女陈氏雁知生西之莲位。
故女。
陈老爷子上了一炷香,也不看他:“雁知有嗣,牌位该你为她立的。”
沉平莛沉默着,看陈老爷子从后面拿出早准备好的东西,金墨舔在笔上,搭在砚边:“你的字练得好,仔细些写就是了。‘先妣沉母陈孺人闺名雁知生西之莲位’,正好十六字,是个吉数。”
沉平莛接过笔,手腕轻轻颤了一下,而后稳稳地落在牌位正中。
一笔一划。
【显妣讳陈氏雁知莲位】
左下角。
【儿莛敬立】
陈老爷子眼睛不太行了,凑近了才看清内容,一见之下勃然大怒:“混账!你这是在咒谁死!”
门外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地冲进来,沉平莛扔了笔,清脆一声响。
亡者有孙无长方写为“显”,否则就只能称为“先”。他是陈雁知的父亲,还活得好好的,何况他沉平莛哪里来的孩子,能让陈雁知当得起一个“显”?
“母亲死前就说过,不想和沉家人再扯上任何关系,”沉平莛的声音听起来和冬雨一样冷清,“她怨恨父亲,也怨恨生了我。”
一句话说得满堂气氛凝滞,陈老爷子急促地喘了几声:“你——”
陈世英连忙来扶:“父亲!别动气,小莛只”
“我想和母亲待上片刻,”沉平莛道,神色淡淡,“二舅,扶外公出去吧。”
陈世英恨他放肆,轻轻咬了一下牙,到底用力扶着陈老爷子往外走。
陈汉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起身关上了祠堂的门,门合上之前,他看见一双幽幽的眼睛。
一声闷响,天光被遮了大半,吱呀一声,大门也掩住了。
沉平莛拎了一下膝边的裤子,慢慢跪在了陈雁知的牌位面前。
长久的静寂,香火的味道沉得人直不起身。
“母亲。”
他唤了一声,没有下文。
烛火跳跃了一下。
“母亲,”他又唤了一声,而后似有恍惚,“姆妈。”
回声空荡。
“伊弗乐意不清不爽跟是那,早辰光那勿欲人家嚼舌头,避了桑头,伤伊心交关,”他声音很低,“姆妈,是那惹厌,伊弗肯回转。”
“实那拎勿清爽……”
“伊弗实欢那嗯。”
雨又大了,砸在屋檐上,颗粒滚过。
母亲,她不喜欢我了。
最后除夕年夜饭没有开在欧洲,因为黎朝安带着自己超过二十个的过命兄弟过来蹭饭了。
虽然她带来了很多东西,是件好事,但是崔乔做饭做得真有点心头悲凉,感觉自己完全成了家庭主夫,老爷待客的时候还上不了桌子的那种。
“阿鸿,不介意吧,他们都想来看看你,”黎朝安解释,往他们的房子地基看了两眼,递来一个盒子,“送你的。”
“谢了黎姐,”宁昭同笑得特别漂亮,“不介意,但你能不能管我叫阿宁。”
“臭讲究,”黎朝安骂她,倒是笑着撸了一下自己的寸头,“走吧,晚上陪我喝两杯。”
“没问题,不过你让你兄弟说话注意点儿,我长辈也在。”
“长辈?”
黎朝安看见崔青松和吴琴了,眉毛一皱:“我靠,你还真把爹妈往西非带啊?”
宁昭同有点乐,邀约着她往里面走:“我养了个小的,独生子,人爹妈不放心。”
小的?
说这个黎朝安可不困了:“哪儿呢哪儿呢,给我看看!”
“不给,你看了要抢我怎么办?”
“?”黎朝安笑骂一声,“说他妈什么几把话!”
“妈妈不用担心啦,安安阿姨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高知漂亮男人,”宁瓅从后面端着果盘过来,朝黎朝安挑了一下眉毛,“崔叔叔学历不够,高攀了。”
黎朝安一见她头皮就紧了一下:“能不能别叫我安安阿姨。”
沉老鬼这闺女怎么养的,张嘴一句安安阿姨,多坏她杀伐果断的酷姐形象。
宁瓅狡黠一笑:“你让倪叔叔跟我说我就改。”
倪——
妈的,她甚至连倪南的事都知道。
黎朝安真有点怵这小丫头,连忙换了话题:“你那小的叫出来我看看,我就不信有缚鸡之力还能好看到哪里去。”
宁昭同还没出声,宁瓅又道:“安安阿姨,只有男人才希望自己的女人都手无缚鸡之力。你看看北魏冯太后和叶卡捷琳娜大帝,那男人找的,都是床上床下都能用的。”
宁昭同:?
黎朝安:?
宁昭同轻轻给了闺女一下:“欠教训了是吧,什么话都敢说。”
宁瓅嘿嘿一声:“我去帮崔叔叔做菜。安安阿姨!晚上咱俩多喝几杯,你跟我聊聊婷婷当年的事啊!”
……黎朝安有点麻了。
不是,真的,这闺女到底怎么养的,要当着老爸现女友的面问老爸前女友老爸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