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2)

他的手指带着外面的寒气,让维恩有些想退后。

“谢诺夫是我给它取的俄文名字,母亲不喜欢俄语,所以庄园里都是叫它皮特。”

维恩(九)

维恩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一时愣在原地。珍珠见放在它肚子上的手不动了,疑惑地喵了两声,然后卖力地用头蹭着维恩的手臂。

安塞尔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其实安塞尔没有很想知道答案,或者说任他再聪明也想不出面前这个黑发绿眼的漂亮仆人是重生的。他只是想看维恩慌张躲闪的眼神,觉得唯有这个时候里面那个透明的灵魂才渐渐有了实体。

但他也不忍心逗弄得太狠,所以当维恩放弃解释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时,他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摸摸维恩怀里的小猫,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有在学写字?”

“是的。但学得不好。”维恩老实回答,他知道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小本子对方都看过了,突然有一点庆幸里面大部分内容还是他自创的“维恩语”,就算是上一世的安塞尔也只能连蒙带猜认识一半,不然就彻底暴露了。

“有需要的书都可以让奥利给你找,或者直接来书房问我。”安塞尔说的话就好像一般的客套话,但维恩知道,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可以当真,他甚至会去专门地嘱托相关的人。

“非常感谢您,少爷。”维恩小心翼翼地将手覆盖在他抚摸珍珠的右手上。安塞尔没有抽出手来,默许了他的动作,轻声说道:“那就原谅我那天早上的冒犯好吗?”

维恩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摇摇头:“我没有因为那个怪你。”

本来这件事,维恩以为已经一笔带过了,可安塞尔却为那天那滴眼泪耿耿于怀。一句话把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说哭,这个体验太奇妙了,以至于他之后脑海里一直不断回放着当时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见过维恩两次流泪,一次是惊艳,一次是惊慌,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开始搜寻这个仆人的身影,然后在合适的时间上去说两句话。就好像顽皮的小孩看见气球要飞走了,就拽几下它的尾巴。

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再之后是喜欢样貌,观察得多了,维恩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平沙万顷之中埋下无数粒草籽,安塞尔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滴泪就像一场大雨落下。

草籽见雨即芽,开始疯长。

他的心中充满了那种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酸楚与喜悦,让他不敢再看维恩。

可还没等他整理好思绪,维恩就受伤了。小孩在为气球上美丽的图案愣神的时候,指尖缠绕的细线悄悄解开了。

难说当时他的心里有多大的震动,这个从小到大无忧无虑,无病无灾的青年,甚至没有体会过熟人的离世。突然看见那张本来有着娇艳颜色的脸变得苍白,第一次对失去有了实感。

他把维恩抱着放在床上,正想起身,却发现领子被轻轻抓住了。

“安……”哪怕知道对方喊的另有他人,可安塞尔的心还是乱了。他的长发从耳边滑落垂到维恩的侧脸上,只觉得金色的头发混在黑色的发丝里,怎么会有这么相配的颜色。

安塞尔担心跟在后面的威廉发现,但又不忍心直接拉开他的手,只能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在他耳边轻轻回应:“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那个“安”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以为不会奏效。

可话音刚落,维恩嘴角就带上一丝甜甜的笑意,慢慢松开了手指。

安塞尔没有待很久,他离开之后,维恩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拜托照顾他的女仆去帮他把莱鲁大妈找来。

他重生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帮助莱鲁大妈,改变她上一世被赶出庄园的结局。虽然现在确实没被发现私生子的事情,但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布朗因为打伤他直接被收容了。

虽然安塞尔说城市里的流浪儿一被发现就会处理,但维恩知道不是的,不然街上的流浪儿早就被清空了,收容所这次之所以反应得如此迅速,是因为有两个男爵在密切关注这件事。

莱鲁进来就看见坐在床上,头上裹着纱布的维恩,心疼坏了,扑到他床边,拉起他的手,絮絮叨叨个不停。

维恩见她好像和往常一样,有些疑惑,难道是还不知道?于是斟酌着开口:“布朗被收容了。”

莱鲁愣了愣,苦涩地点点头:“我知道。”

“对不起。”布朗的行为没有什么好同情的,维恩只是觉得很对不起莱鲁大妈。自己明明知道布朗学坏了,日后会惹出大事,但只是简单的提醒了一下她,之后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莱鲁眼泪流了出来:“维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大妈对不起你才对。”她紧紧抱着维恩,大哭起来:“是大妈不好,没有管好那个浑小子!他打你了,我听说他用招牌打你了!你得多痛啊!是我对不起你!”

维恩哽住了,手僵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抱住这个痛苦的女人。

“你得多痛啊,打的是我就好了,我真的没有办法,维维,我没有办法啊!”她的哭声很压抑,怕被外面的人听到,每一个音节都在往肚子里吞,就像她平时一口口往肚里咽着生活的苦酒,“我得生活,得赚钱吃饭,我知道学校关不住他,可我也不能一直跟着他,我这边的工作还得继续做,我没有办法啊!你原谅大妈好不好?……啊?好不好?”

维恩大口地吸着气,好像要窒息了一样,用力地点头,他本应该知道莱鲁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可他太傲慢了,他重生来,坐的高高的,随意地指点几句,就以为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他本应该更多地关注这件事,亲自去解决,而不是像现在,反而要莱鲁来安慰他,向他道歉。

维恩紧紧地搂住她,莱鲁哭得更大声了,因为有人抱着,早已麻木的心被温柔地抱着,哭得反而比上一世还要绝望,还要痛苦:“我没有办法,我太穷了,太苦了,我不想活,可我又难受,肚子空空的真的好难受,你懂那种感觉吗?我要赚钱,我要吃饭!”

“我不怕死,可肚子饿比死还要难受!”莱鲁的哭声一下戳到了维恩的心里,他也哭了起来,起初很小声,到后来嚎啕大哭,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后脑的伤口一抽一抽得好像心跳一样疼。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上一世一个大雨天,他跪在一个泥水坑里,安塞尔的伞落在地上,和他一起淋着雨。

他一点也不心疼面前体弱的男人,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用力拍着地上的水坑,泥水溅起,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好像一个疯子:“别和我讲什么钱买不来幸福,钱买不来快乐的大道理!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贪财,势利!你们这些人穷过哪怕一天吗?你们体验过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吐酸水吗?你们体验过亲人躺在怀里渐渐冰冷只是因为你买不起药吗?你们体验过卖女儿卖儿子到最后都凑不齐一口棺材,只能卷个凉席扔到乱葬岗,骨头挨着骨头,无处纪念吗?”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维恩抓起地上的泥巴朝安塞尔砸去,全砸在那身白色的昂贵的西装。他的手指胡乱地指着,好像是指安塞尔,又好像是指他身后一排大房子里住的人。

“我就是要钱,要很多钱!我不要再穷了,如果我有钱,我也可以很幸福,很快乐!比你们他妈的所有人都幸福!都快乐!”

维恩咬着牙,眼里闪着仇恨与痛苦,一字一顿:“所、有、人!”

手上最后一块泥巴砸出去,安塞尔摇晃了一下,正好被砸中了脸。维恩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如此苍白,好像随时要晕倒。安塞尔用手慢慢擦去脸上的脏污,闭着眼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庞流下。

“对不起。”安塞尔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起。”他又重复一遍,身子一歪,向后倒去。

维恩真的哭了好久,哭到莱鲁都害怕他会昏死过去。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莱鲁才敢离开。

维恩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直到天微微亮,终于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窗户那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维恩有些疑惑地撑着疲倦的身子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阳光一下扑面而来,冲进了昏暗的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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