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抬起头,乔治举着空空如也倒置的酒杯,另一手拿着烟斗,挑衅地看着他。一股怒火腾地从心底窜起,这个混蛋上一世也是莫名其妙地看自己不爽,下狠脚踹断了他一根肋骨,那个时候维恩还在厨房打杂,谁也不认识,只能咬着牙把苦水咽进肚子里。这一世这家伙消停了几天,又故技重施,还欺负到梅林身上。
维恩的脸色阴沉下来,猛地甩了甩袖子,一手抓住楼梯扶手,也不用绕到另一边,直接一个翻身越过,直奔二楼冲去。梅林吓了一跳,想要拉他的手,却拉了个空。
“维维!”梅林心急如焚,生怕他动手和夫人的亲戚打起来,连忙提起裙子,顺着楼梯追上去。
乔治满意地欣赏着表哥家漂亮仆人愤怒的表情,甚至好整以暇地抽了口烟,他之所以敢惹事,就是因为有姨妈艾姆霍兹夫人为他撑腰。
他的悠闲没有持续多久,维恩就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动作之猛,他一个踉跄,烟斗摔了出去。
维恩很生气,新仇旧恨堆到一起,他甚至有点替安塞尔气愤,这个家伙随意欺负表哥家的仆人,根本没有把安塞尔放在眼里。
“维恩!住手!”维恩已经准备给他一拳了,突然耳边传来不太熟悉的女声的喝止。维恩抬头,只见黛儿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按在胸口,面无表情地跑过来。
这大概是维恩第一次听到黛儿大声说话。黛儿走到面前,戴着丝质手套小手搭在维恩揪着衣领的手上,语气严厉:“维恩!本来你就已经很让人讨厌了,现在还敢对表少爷动手,别以为少爷罩着你,你就什么也不怕,我看你是不想在庄园待了!”
梅林也追了上来,拉住维恩的手臂,听到这话,吓得连连摇头:“算了吧,维维。”
黛儿漂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维恩,维恩意识到她是在暗示他,这次挑事是夫人默许的,并且夫人讨厌他,若是他真的动手,这个消息还不等传到安塞尔那,他就被赶出去了。乔治也捕捉到了那个加重的“表”字和安塞尔罩着维恩这件事,有些心虚地“哼”了一声。
维恩手指微微松了劲,乔治猛地打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有些傲慢地扬着下巴:“算你识相。”
他把酒杯递给黛儿,黛儿秀眉微皱接过来没有说话。维恩紧紧盯着对方,满脸阴鸷,绿色的眼睛好像毒蛇一般冰冷。
乔治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啐了一口转身就走,拐弯处刚好和从另一边楼梯上来的奥利撞了个满怀。
奥利手上端着安塞尔的下午茶,一整壶热气腾腾的红茶全泼在乔治身上,他嗷嗷大叫起来,揪着衬衫猛地扇风。
“表少爷!表少爷!您没事吧!我没看到您,真对不起!”奥利手忙脚乱地放下托盘,拿起毛巾往他领口衣服脸上一整乱擦。
“把你那该死的眯眯眼睁开看着点!”一口一个“表少爷”叫得响亮无比,乔治气急败坏,躲闪不及又被毛巾塞到嘴里。“我叫你看着点!”
奥利眼睛保持着笑眯眯,下半张脸却很严肃,甚至带点委屈:“表少爷,我是天生的眼睛小啊。”
“你放屁!”两个人之前在法国见过,乔治才不信他的鬼话,怒气冲冲地想要推他,却被一毛巾按在眼睛上。
这回奥利真的在笑眯眯:“看来表少爷不想原谅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请少爷来替我赔礼道歉了。”他看向维恩:“维维,你去卧室请少爷来。”
维恩应了一声,乔治还是有些害怕自己的表哥的,气鼓鼓地一跺脚:“都滚开,算我倒霉!”转身进了自己的客房,把门锁好。
外面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嘴角都带了点笑意,黛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远了。
维恩检查了一下梅林背上湿得不多,轻声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去换身衣服,然后有些复杂地看着奥利。维恩刚刚看得清清楚楚,奥利的托盘挡在身前,一点也没撒到自己身上,就是故意泼的乔治。但在他印象里,奥利应该再圆滑世故,明哲保身一点。
“你要不穿我的衣服?”奥利挑挑眉,用毛巾擦着地上的茶水。维恩蹲下来帮他:“谢谢你。”
奥利撇撇嘴:“别,别这么客气,我以为我们之间关系要再僵硬一点,毕竟你顶我的位置,我顶你的位置。”他顿了一下,咧着嘴笑笑:“不过你也别仇视我,我和你情况可不一样。这样说来,我还有些羡慕你。”
“羡慕什么?”维恩有些疑惑,奥利低着头捡茶壶碎片,看不清表情:“羡慕你傻。”如果不是这句话的语气太过落寞,维恩还以为又是奥利随口一说,可现在其中的情绪令维恩心里有些发紧。
奥利抬起头,表情依旧,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右手的动作却不停下,看也不看直直地抓起一片碎陶瓷,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鲜血淋漓。
“奥利!”维恩吃了一惊,连忙掏出手帕帮他按住伤口。“看来你还真得穿我的衣服替我上班了,维维。”奥利痛得直吸气,靠在维恩的怀里,“比如现在去厨房端点醒酒的下午茶给少爷。”
维恩愣了愣,后知后觉地看向吸满茶水的毛巾,一切都说得通了,不是什么路见不平,奥利只是想打碎茶壶。
因为单从醒酒的角度来看,这一壶红茶实在是太浓了。
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室内昏暗一片好像到了晚上,安塞尔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脑袋。
维恩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走进来,恍惚中还以为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太阳蒙尘的灰暗时间。
安塞尔眯着眼睛看着亮起的门口,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挡住亮光,“奥利?”
“少爷,是我。奥利的手受伤了,我来替他。”维恩轻轻关上门,走到床前,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然后用温水化开蜂蜜,双手递给安塞尔。
安塞尔专注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笑容,“是维恩。”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语调软绵绵的:“我有点难受。奥利处理伤口了吗?”
“我看着他包扎的,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维恩拉过他的手,将水杯塞进去。安塞尔乖巧地双手扶住水杯,他看了看水中晃来晃去的模糊影子,又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终于决定一直盯着维恩,有些丧气地歪过头:“我知道我的酒量很差,只喝了一杯啤酒。”
维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低沉:“他们掺了别的,故意灌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十岁之前在酒馆里就看烂了。安塞尔酒量不算好,但绝对不止一杯啤酒。
安塞尔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双手捧起水杯慢慢喝起来。维恩叹了口气,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安塞尔是个恋旧的人,卧室的布置还和五年后一样,只是少了些成对的装饰。床的正上方挂着一个捕梦网,因为安塞尔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常常会被魇住,所以希望用这个过滤掉噩梦,只留下美梦。每次维恩从床上醒来,看见捕梦网,都会不自觉地微笑,觉得怀里沉沉睡着的男人浪漫又天真。等安塞尔也醒了,维恩就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被捉住的噩梦随着第一缕阳光消散。
安塞尔喝完了蜂蜜水,将杯子放在桌上,垂着头,他本来就是很安静的人,不舒服的时候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了。维恩心里很不踏实,索性坐在床上,将他面对面抱在怀里:“还要喝水吗?”
安塞尔头在他颈间蹭了蹭,算是摇头。
维恩又叹了一口气,将加了薄荷的热毛巾拧干,撩起安塞尔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长发,轻轻擦拭他的脖子,手臂,擦到胸口的时候,维恩犹豫了一下,伸手去解安塞尔的衬衫扣子,安塞尔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然后动手帮忙一起解。
“怎么跟梦里一样?”维恩听见安塞尔小声嘀咕,脸一下变得通红,声音颤抖了起来:“什,什么梦……”
安塞尔不说话了,好像突然很难受似的皱起眉头。维恩不敢多问,快速地帮他擦拭了胸口,换好睡衣:“想吐吗,不想吐我们躺下来睡一会好不好?”维恩就像哄小孩一样,抱着他慢慢侧身放到枕头上:“侧着睡……”
安塞尔躺下来睁着眼睛空空地看着前方,维恩收拾好东西,蹲下身子,趴在床边,伸手把他挡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朵上,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安塞尔在他蹲下来的时候,眼神就有了焦距,微笑着看着他:“在想,我好累。”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语气就像平时一样温和坚定:“我不会娶沃蕾小姐,但我答应替她置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睡吧。”维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发。他都能猜到,沃蕾小姐或许此刻正在门外等着进来照顾,更别提安塞尔了。
安塞尔轻声说道:“我们都被抓住了,只有你从中间漏下来,落到我的睡眠里。”维恩笑了,他知道安塞尔在说捕梦网,他刚想说你才是美梦,就看到安塞尔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