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的指节用力到发白,瞳孔收缩,低沉的声?音几乎在胸腔里共鸣,连托雷都在好奇他是怎么忍下?来不揍自己的:“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遗嘱不在我那里。不要动?我的庄园。”
“你们都疯了,所有人都怕你,没有人敢把遗嘱再拿出来了。”安塞尔的嘴紧紧抿着?,每一个“你”字的发音都加重:“你满意了吗,你就安心地做你的皇帝吧!”
“现在,出去。”安塞尔松开手,向后退一步:“趁我还能忍你。”
托雷看着?他猛烈起伏的胸口,回想起砸在脸上那一拳的力度,垂下?眼睛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牢门,安塞尔就看见?背对?着?他站着?的穿着?斗篷的女人。
听见?他的脚步声?,米斯特夫人回过头,飘动?的发丝上沾着?几点雪花:“公爵,您受苦了,我代?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丈夫向您道歉……”
女王在临死前暗示要改封艾姆霍兹男爵为公爵,本来大家都以为这句胡话?要随着?女王的去世作废,此时米斯特夫人特别提起,其中拉拢封口的意思可?太明显了。
“大公夫人……”安塞尔眯起眼睛,他无意做什?么公爵,只是有些搞不懂这家人到底在想什?么,但毕竟对?方救了自己:“感谢您的营救……”
他默默地将?磨破皮的手腕藏在垂下?的袖子里,不想将?自己的窘迫暴露在他人面前。
“也不全谢我,是你绿眼睛的漂亮仆人拜托的我……”
维恩……安塞尔冷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心里柔软起来。“我会?记住您的恩情。”
“那我就你再劝告你一句吧,忘了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整个庄园,还有工厂,有那么多残疾工人,你总得为他们考虑。你不管不顾,他们也会?活不下?去。”
安塞尔没有说话?,往日灿烂耀眼的金发似乎也变得暗淡枯槁起来,被剑削过的发尾参差不齐,让他所有保持体面的举动?显得那么可?笑。
天?空中一道阴影投下?,两人同时抬头,半明半暗的天?空中一只白鸟啸鸣着?飞过。可?地上还有一只白鸟,被束缚在人类的躯壳与责任中,不得自由。
米斯特夫人走了,安塞尔浑浑噩噩地走向院落大门,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刚从国外回来,看见?庄园门口整齐地站立的仆人们,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云壮志,想要守护这个地方。他看着?忙碌的庄园,井然有序的工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舒心的笑容,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少年?意气,想要建设这个社会?……可?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一次次的背叛算计让他十分疲惫。
他厌倦,却又无法逃开。正如米斯特夫人说的那样,他自己也傲慢地认为有很多人需要他,有很多家庭都因为他才能维持。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拯救那么多人的糟糕的人生。
他就像主动?走进蛛网的蝴蝶,跳进深海的骏马。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安!”
安塞尔猛地从破碎的思绪中惊醒,抬起头,只见?对?面的马车旁站着?一个漂亮的黑发青年?,鼻尖与眼角都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般,此时正扯着?又哭又笑的嘴角,冲他招着?手。
安塞尔不知道为何鼻子也是一酸,无意识地向前跑了两步。 他好想告诉维恩他在宫里看见?了什?么——可?他又害怕弑君的真相会?给维恩带来不幸。他那点可?怜的正义,他苦苦维持的自尊,他时时擦拭不愿蒙尘,引以为豪的灵魂在一次私刑,一次宫变中渐渐腐烂。
他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可?维恩却在他跑第一步的时候就欣喜若狂地冲了过来。
明明还飘着?雪,太阳就这么撞进了怀里。
维恩(九十)
米斯特夫人答应帮忙之后, 便着手开始打听消息,私下里面?见内务大臣。但此时?正逢宫中群龙无首,各方面?效率都不如平时?, 当然也有大臣拿不定主意站队的原因, 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等待结果的两天里, 维恩都呆在米斯特夫人私宅的客厅里, 这样可以最早地知道事情的进展。有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 就趴在沙发扶手上浅浅睡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会, 稍微有点动静,便又会警觉地睁开眼睛。
米斯特夫人从会议室中出来,正好看见他惊醒, 湿漉漉的绿色眼睛好像起着晨雾的森林, 眼?里的希望好像投进林间的一缕阳光,将整张俊美的脸都照得熠熠生辉。
“怎么样?”维恩抬起脸, 看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米斯特夫人, 尽管憔悴却依旧红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米斯特夫人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收拾一下跟我来吧。” 维恩从沙发上跳下来,脚步轻盈地披上大衣, 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外套抱在怀里, 他想着安塞尔进宫的时?候只穿了?薄薄的风衣,而现在下起了?雪, 一定会很冷吧。
“我准备好了?!夫人,走吧!”维恩掩不住笑意, 弯着眼?睛, 几步跑到门口, 正要开门,门锁传来“咔哒”一声。
维恩抬眼?, 正和打开门的惊讶无比的托雷对视。
托雷被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刺了?一下,浅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慌乱,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那个美丽的女人丝毫没有见到他的喜悦,反而用冷淡戒备的眼?神盯着自己。
瞬间,烦躁填满了?他的心。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种眼?神看自己,难道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令人厌恶吗?
维恩此时?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扣押在场人员的事?是大公做的,因此乍一看见托雷好好地出现在这里,顿时?放下心来。
在他心里,托雷就算再重权自私,也不会不顾多年的朋友情谊。可事?实证明,维恩将安塞尔看得太?重要,他以为的珍宝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你为什?么在这?”
维恩还没开口,托雷脸色阴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向后推去。 托雷比维恩高?半个头,身形强壮,看上去大了?一圈,然而却都是花架子。
维恩反应很快地双手扒住托雷的指节,双脚一交错,就站稳了?身形,微微皱起眉头,透亮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严肃地看向托雷。
他看的很清楚,托雷的表现就好像抓到自己母亲的情人一样,然而那双眸子却从一开始就带着想要发泄的破坏欲。
“真是丢脸。”米斯特夫人怎么会看不出,冷哼一声轻蔑地开口,“连生气都要找借口。”
托雷脸一红,咬紧牙关,肌肉绷紧。维恩也神经紧绷起来,准备随时?挡住挥来的拳头。如果真的被打了?,他也不敢还手,只能尽可能地减轻受伤的程度。
但托雷只是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挤开维恩向屋内走去。
维恩疑惑地看着他不再发难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妙。
“走吧。”米斯特夫人戴上帽子,偏过头示意他帮忙整理?一下。
维恩伸出手,脑海里全是托雷方才的神情,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对方眼?里的心虚愧疚几乎满溢出来。
事?实证明,维恩的感觉没有错。
他站在雪地之中,看着昏暗囚室相互搀扶出来的庄园仆人们,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