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安塞尔会像前?世生病时那样偷偷拿起小提琴爬上阁楼,然而维恩跟着过去,却听不到轻快悠扬的琴声。
安塞尔站在月光里,双手下垂,仰着头,就这么发着呆。
为了能让他休息好,维恩准备了热牛奶,让他泡热水澡,还在睡前?替他按摩,就连被窝衣物都会提前?暖好,但还是?没?有?什么作用。唯一令维恩有?些放心的是?,安塞尔答应不再服用巴比妥后说话算话。哪怕是?再难熬的夜晚,他也只?是?轻手轻脚地?钻进维恩的怀里蹭一蹭。
维恩专心地?帮他按着太阳穴,安塞尔犹豫一会,突然开口道:“冬妮辞职了。她要离开庄园。”
维恩一点也不意外,冬妮的双手受刑伤势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这个要强的女仆长也有?点积蓄,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庄园添麻烦,早就向他表达了离开的意愿。
但安塞尔不这么认为,他为这件事劝说了好多次,而现在尘埃落定,马车下午出发,他一下有?些接受不了,眼睛里都有?红红的血丝。
“她是?怨我吗?”安塞尔吸了吸鼻子,垂下头,很沮丧:“我太没?用了,在里面什么也做不到,还是?靠你?们才把我接出来。出来之后,我也没?有?办法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让你?们白白受苦……”
“她没?有?怨你?……”维恩的手掌顺着脸侧向下,最后交叉在安塞尔胸前?,从后面将他抱在怀里。
“可是?是?因为我,她才受的无妄之灾。”安塞尔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颤抖,头偏过一点靠在维恩的胳膊上,“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我明明向她保证会照顾好她?”
“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维恩放柔声音,哄小孩一般,“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往身上揽,你?肩上的责任太重了。你?总是?想?救所有?人,可世界上人那么多,你?怎么救得完?”
“这不一样。”安塞尔反驳道。
从维恩的角度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我小时候捡到过一只?小奶猫,当时她很虚弱,只?有?我的手掌大,好像要夭折在草地?上,我将她抱回?庄园,给她铺好床,用汤匙给她喂奶,照顾她。但是?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她一直在拉肚子,请的兽医还在路上,她就已经死了。我当时好后悔,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维恩有?些不忍,笨拙地?开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救她,她也会死,毕竟太小了……”
“不是?的。”安塞尔又摇摇头:“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或许会有?别?人救她,或许她能活下来。但是?我看见她了,并且把她带回?家,我就应该对她的生命负责。”
卡罗有?给维恩八卦过冬妮的身世,她就和安塞尔故事里的小奶猫一样,从俄国被拐带到雾都,逃出来之后饥肠辘辘倒在雪地?里。不同的是?救了她的是?艾姆霍兹男爵,而现在冬妮将这份恩情报答在了安塞尔身上罢了。
有?的时候感情是?最难说清的。安塞尔心里的亏欠恰好是?冬妮心中的回?报。
“我支付了她之后的治疗费用,安排马车送她回?她丈夫家,找人帮忙在她新家附近低价购置了田产,让她之后的生活不至于贫困,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维恩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之前?的安塞尔总是?温和坚定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而此时,坚硬的石像露出了柔软的一面,维恩的心也化作了水。
“东方有?句话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维恩走到窗边,将为了挡斜照的百叶窗卷起来。
冷风吹进来,阳光洒下,安塞尔转过椅子静静地?看着。
“我陪你?送送她,然后我们出去散散心好吗?”维恩转过头,甜甜地?笑道。
安塞尔眯起眼睛,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好像黄金一般,他低下头,又很快抬起,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维恩将身子探出窗外,看着庄园熟悉的风景,腰间轻轻搂上一双手,安塞尔将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
维恩笑了起来,偏过头,冰凉的鼻尖划过恋人的脸庞。
远处天蓝蓝的,高高的,水洗般。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啊……”维恩轻轻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维恩(九十二)
或许是因为是圣诞节前一天, 喜庆的氛围冲淡了最近经济萧条带来的冷清,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
偶尔有推着小车的商贩吆喝着一闪而过,车上烤饼果酒的香气传得老远, 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在?凝滞的冬日冷空气中描绘出行迹。
“我小时候很少在?这个时候出门。”安塞尔披着黑色的羊毛披风, 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金发全部笼罩住, 只露出干净的面庞与亮闪闪的琥珀色眸子, 显然?热闹的环境让他一扫之前的忧郁。
维恩专注地看着他, 轻轻伸手将他的围脖向上拉了拉, 遮住微微泛红的鼻尖。冬天寒冷干燥的空气,总是对哮喘患者不够友好。安塞尔也知道,所以更愿意呆在?烧着火炉的室内布置圣诞树, 看看书聊聊天什么的。
“你?呢?”安塞尔问道。“你?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
维恩抬头环视了一圈, 指着广场上挥着小木棍打闹的几个小孩,笑了起来:“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小时候打工的酒馆的老板是外地人, 总是提前两天就打了烊, 收拾好东西,回去一家?团圆过圣诞了。他磨磨蹭蹭地吃着今年提供的最后一顿午餐, 老板没有?催促, 脸上带着难得的和蔼的表情。
等他吃完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门口, 酒馆老板的大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他就被推出门外, 身后传来浑厚的男声, 带着口音:“玩儿去吧!”
这就好像一句解开封印的咒语, 不用提前约好或是什么,他可以直接玩到天黑冷得不行了再回家?, 姐姐会点着根小蜡烛,边缝玩偶边等他。
安塞尔看着孩子们玩得开心,也露出了笑容。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新家?的供暖怎么样?不够就叫庄园送点煤过去。”
“够的够的。”维恩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现在?煤价上涨得很快,但好歹也有?了点积蓄。
“你?今年还是回去过圣诞吗?”
维恩一愣,停下脚步,心跳慢慢加速。
街角橘黄色的灯照在?天色渐渐暗下去的瓦蓝色的街道上,好像梦境一般。
这本来就是默认的,根本不需要询问,他会在?庄园待到很晚然?后由专门的马车送回家?,哪怕是前世也从无例外。
倒是安塞尔的目光坦率真诚,笑容温柔:“我想?正式邀请你?们一家?到庄园做客。”
“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他补充道。
嘶鸣的战马,呐喊的士兵。
兵刃相接,铁与铁的摩擦之间迸溅出火星,紧接着视线被鲜血染红,天地旋转,好像一脚踩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紧接着是可怕的窒息。
最后一班公共马车上,形容狼狈的壮硕男子猛地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汗水从未修剪的胡须上滴落,浑浊的眼?睛惶恐不安。
这已经是他从西印回来后不知道第几次被当?时的景象惊醒。他们的巡逻小队,遭到当?地土著的劫掠,整支队伍就他一人因为被压在?马下躲过了补刀,活了下来。
他的上级见他受伤严重,便安排他回国汇报情况。他的怀里还带着上级亲笔书写的信,里面对?他的英勇表现大肆表扬,本意是想?卖他一份功劳,为他讨份安逸的官职,就呆在?雾都养伤。
然?而耿直的彼佳却不明?白这点,下了船便日?夜兼程赶往雾都,期间伤口裂开了几次,他也毫不在?意,只想?着尽快将“重要的信”交到自己的统领卡斯迈伯爵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