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恍惚了一下,就这么?看着安塞尔跪在地上捂着脸非常不体面地哭了起来?,前世安塞尔的身影与?这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渐渐重合,却违和无比。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么?骄傲矜贵的人,会为了他维恩失态至此,一时觉得世界都?陌生可怕起来?。
他们是不一样的……维恩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之后,牙齿都?在打颤,他浑浑噩噩地打开?房门,外面黑洞洞寂静一片,但?他知道其他仆人都?在紧张地听着他们的动静。
“维恩——”
维恩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安塞尔带着哭腔的声音细小,转瞬被甩在身后。黑暗中,维恩在楼梯上一脚踩空,滚了下去,不知道是谁沉默着扶了他一把。
他爬起来?之后,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宅子,一路奔逃到?庄园外面那条笔直的大道上。
心有所感似的,他猛地抬头,前世空旷荒凉带给他好多次绝望的大道上樱花盛开?,洁白艳粉如云如霞,一望无际,在月光下美不胜收,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心中漏了一拍,失语地回过头,樱花掩映下的庄园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美好得不似人间?。
他想起来?了,这是去年?他的生日时,安塞尔知道他喜欢樱花,特意移栽的。 那个时候花还没开?,他和安塞尔坐在马车里看着长长的大道两侧望不到?头的光秃秃的树干。
“是什么??”他问道。
“保密。”安塞尔笑着望着他,眼里是见?不到?底的爱意与?深情。
“生日快乐,维恩。”他嘴里说着这个,但?他的眼睛却在说:“我爱你。” 不一样的。
维恩仰着头看着微风下旋转飘落的花瓣,四月,樱花开?得正热烈。
不一样的。
他早该知道的,前世哪有这般的繁花似锦?
是他错了。
此时,日已尽,花却未眠,审视着这个迷失已久的魂灵。
他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好像从?一场久得不像话的梦中惊醒。
维恩(一零四)
“坎森公爵还没回信吗?”安塞尔坐在餐桌前, 一边打开熨好的晨报,一边转头询问倒着牛奶的华先生。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我想公爵可能并不愿意与我们交谈。”华先生摇摇头, 他也算是跟着艾姆霍兹家三代人了, 第一次受到这种怠慢, 这在雾都讲究礼貌的传统下, 显得冒犯无比。
坎森公爵就像个野蛮人, 这个老绅士是这样暗暗腹诽的。
“嗯。”安塞尔低头吃一口面包, 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淡淡道:“我今天亲自去一趟。”
华先生低下头没有说话?,但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能?看?出他似乎对?安塞尔的这个决定不太?满意——为什么要对?坎森公爵那么上心,尤其是当对?方表现得如此无礼的前提下?
侍立一旁的卡罗没有老管家那么沉稳, 这个时候探过头来, 不合时宜地开口:“您一个人去吗?”
“卡罗!” 这属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华先生装模做样地喝止一声, 同?时偷偷看?了眼安塞尔的表情。
安塞尔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无奈地笑了笑。
用过早餐,安塞尔便一个人乘着马车去市中心。一路上少了维恩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每天的学习进度与见闻, 显得有些沉闷, 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安塞尔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突然一停。安塞尔被惊去了睡意, 掀开马车帘子探出身子看?去。
只见一个披着深蓝斗篷的娇小温润的贵妇人双手交握在胸前恳求着什么,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白发?粉红眼, 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慌张地左右张望。
“公爵夫人?”安塞尔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禁内心欢喜, 他几次写信都见不到坎森公爵的人,现在却遇到了他的妻子, 这样自己?总不会再吃闭门?羹了吧?
“男爵!”汉娜也认出了安塞尔,竟然直接小跑几步扑了过来,神情焦急:“请您帮帮我!”
“怎么了?”安塞尔表情一下严肃起来,警惕地打量周围,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后又将目光落在跟在汉娜身后的莫里斯身上。
莫里斯连忙解释:“我们的马车坏了,男爵大人,可以载我们一程去码头吗?”
安塞尔犹豫地看?了神色仓皇似乎在躲避什么的两人,不怪他想多,这一幕太?像威廉爱看?的爱情剧中女主人与仆人私奔的桥段了,而莫里斯怀里抱着的小盒子如果猜得没错应当装的是公爵夫人的全部?首饰。
汉娜见安塞尔没有直接回答,本来盈满了期待的美目瞬间被绝望侵占,她抓着马车前面踏脚的平台缓缓地跪了下去,黑色手套被上面的泥土弄脏。她毫不在意,只是缩着身子,泣不成声:“求您……”
她哭着,解开自己?的斗篷,露出内里的低领绸裙,肩膀和前胸部?分一片淤青。在只见过几面的年轻男子眼前露出这么大片的皮肤令这个从小接受着保守教育的女人感到十分难堪,低着头都不敢睁眼。
莫里斯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身后跪下,从黑色的斗篷下伸出左手,卷起袖子露出下面缠着的绷带,一层又一层,还?向?外渗着血。
安塞尔连忙蹲下身子,扶起他们两个,语气沉沉:“先上车,路上细说。”
莫里斯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贵族,帮着汉娜先上车,然后露出痴痴的傻笑,将捧着的盒子双手递给安塞尔。
虽然没有接触几次,但他却对?安塞尔有莫名?的信任。他知?道自己?也上车会对?汉娜的名?声有不好的影响,现在托付给这个正直的贵族,他就能?放心了。
安塞尔看?了看?一脸担忧的汉娜,叹了口气,也伸出双手,只是他的手越过了首饰盒,稳稳地避开受伤的地方抓住了莫里斯的手臂,一用力:“你也上来。”
莫里斯愣了一下,想要拒绝。这时汉娜探出身子抓住他的斗篷,他这才垂下眼睛,上了马车。
“掉头,去码头。”安塞尔吩咐了一声车夫,也跟着进了车厢。
汉娜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捂着脸抽泣着,莫里斯坐在对?面很拘谨地坐得笔直,但是从揪紧的手掌与目不转睛的神情能?看?出他真的很想上去安慰一下。
安塞尔掏出手帕递给汉娜,然后看?向?还?比较冷静的莫里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莫里斯知?道他们的行迹太?过可疑,连忙解释道:“请男爵大人放心,我和夫人……”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并?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要送夫人去码头坐船回她的故乡,却没想到马车在中途坏了,恰好您路过向?我们伸出援手……”
“我看?你们一直很慌张的样子,是在躲坎森公爵吗?”安塞尔从之前莫里斯不上车的举动?就知?道他们不是私奔,更不是仆人为了钱财诱拐女主人的故事,他此时更关心的是他们遭遇了什么:“你们身上的伤也是因为他吗?”
说到“伤”的时候,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揭开别人的伤疤。
汉娜还?是听到了他的问题,不等莫里斯回答,突然抬头,泪水涟涟道:“他逼我将带来的嫁妆地产都转到他名?下,我不同?意想要离婚,他便把我锁进房间里……”
“争执之中,我撞到了酒柜……”汉娜说着似乎又回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她捂着胸口从酒柜上转头,看?见曾经文质彬彬温柔体贴追求她的丈夫举起展柜中的珍贵花瓶,下一瞬间,花瓶在眼中快速放大,一个黑影冲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是莫里斯救了我,但是他的手也受伤了……接着坎森将我关了起来,莫里斯趁他不在爬上窗台将我……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