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2)

薛玉霄的声音逐渐减弱,随后轻咳一声,钻到最里面,盖好被子,悄悄地道:“好吧,我赢你也不是偶然,我慢慢教你,真的,没骗你。”

裴饮雪这才缩了缩,把被子盖过头顶,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说是没有惊动,但隔着一条街那么大的动静,次日天明,李芙蓉的母亲仍旧把她叫来问话。

从春水园到李家主园,不过几百步的路,李芙蓉却走得满是煎熬。

她一边在心中暗恨薛玉霄,一边提心吊胆地走进小厅,向上首的母亲大人行礼问好。

上首坐着一位端庄文雅的中年女人,只穿着常服,戴珍珠华胜。这位就是赵郡李氏的现今当家人,当朝户部尚书、加大司农衔的九卿之一,李静瑶李大人。

李静瑶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古卷,是《金匮要略》的其中一卷,一本医书,她没有看李芙蓉,语气平平地问:“昨日让人夜叩登门,是什么缘故?”

李芙蓉早打好腹稿,乖巧道:“薛三娘跟女儿有些龃龉,昨夜生了点误会,已经摆平了。”

“误会?”李静瑶抬眉看她,“什么误会这样大张旗鼓?”

李芙蓉只道:“是她内院的事。有个小郎君私通外人,那人正是咱们家的仆役,母亲放心,我已将那仆役打死了。”

在齐朝,主人家打死下人着实平常。薛玉霄也是因为阴晴不定、手段残忍才被指摘的,她最近的名誉因为才学出众而有所挽回,许多人都觉得她只是随心所欲——齐朝对才女总是有滤镜的。

李静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蹙眉道:“你现下正是经受考核的重要时刻,怎么天天让这些无聊琐事缠身,男人的事都是小事。枉费你正君还是大家族出身,连个内院也管不好,冒出这种破坏士族颜面的人来!”

李芙蓉没敢说是自己派人去打探的,只得将这桩罪名推到了夫郎身上:“母亲,萧郎还年轻,管家的事那么繁琐,他已经尽力了。”

她的正君名叫萧安,是兰陵萧氏的嫡幼子,小名换女。萧氏本是次等士族,后来北方事变,战乱频生,近些年来以战功起家,萧氏当今的家主、萧安的母亲,就是东齐一位常胜将军,在军府任职。

当初两家结亲的时候,李静瑶就隐隐嫌弃萧氏以军功起家,觉得她们粗鄙,连带着对这个女婿也不大喜欢。

李静瑶见女儿为他说话,也就不再追究,告诫道:“秉承陛下旨意,中正官不日就会对各家年轻娘子进行考核,有能力、才学的人,都会招入朝中为官。你现在应该以清谈论诗,写赋作词为业,像如今这么庸庸碌碌,成什么样子?……上次的清谈会,我的本意是请崔征月见证,让你拔得头筹,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她如今对薛家女大加赞赏,肯定是不会向中正官推举你了。”

李芙蓉闻言,登时心中焦急:“母亲!”

李静瑶抬手:“你也别急。京郊那块公田分配的事还没办妥,我交给你去做,而且,陛下想要在那附近建一座寺庙,薛泽姝奉旨在外,这事一同交给我了,等到寺庙建成那一日,你将佛家经典题在寺庙的石碑上。”

李芙蓉在其他方面不够出众,唯独书道极好。她大大振奋,连声称是。

这就是大家族为女儿的谋划和打算了,这种为女儿扬名的方式,是寻常庶族想都想不到的。日后只要有人参拜,就会看到庙里的石碑,继而赞叹李芙蓉的书法——这件事本是薛玉霄的母亲薛泽姝的分内之事,不过就算她在也没用,李静瑶记得薛玉霄的书道一点儿都提不上台面来。

李芙蓉觉得那块公田的事很是简单,并没把薛玉霄的告诫放在心上。她们两人关系恶劣,薛三娘能说什么好话?她满口答应,正要拜谢母亲离去时,李清瑶又叫住她:“还有一事。”

李芙蓉重新站回她面前。

“因为中正官要甄选人才,所以赵郡老家将你的族妹也送了过来。”李静瑶道,“就是此前跟裴家庶公子定亲的那个……叫什么,我一时忘了。她虽是远亲,但毕竟同出一源,进京也是为了前程,算算时日也快到了,你要多照顾她。”

李芙蓉表面装的乖巧,心中却想:“什么族妹,可不能让她抢了我的风头,到时务必打压打压……让母亲觉得,老家送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

“奇怪。”薛玉霄练字途中,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是不是有人背地里念叨我呢?”

裴饮雪就在旁边端详棋局,这是两人白日里下过的一局,他重新复盘,将两人的行棋步数倒背如流,见薛玉霄半天没有落笔,便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你看看我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裴饮雪起身过来。

两人隔着一张小案,上面花瓶里插着几枝红杜鹃。裴饮雪觉得这样看字不便,于是坐到她身侧,审视着她写得《我生帖》。

裴郎身体冰凉,在略闷的夏日里靠过来尤其舒爽。薛玉霄下意识地朝着凉快地方挤了挤,两人的袖摆挨在了一起。

裴饮雪收回目光,正想开口评价,视线扫到相贴相缠绕的衣袖,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将衣袖抽出,但动作犹豫了片刻,薛玉霄的胳膊就压在了他的袖子上。

裴饮雪:“……”

薛玉霄神情真诚温和,询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

“真的?字很好吗?”薛玉霄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教你下棋,你不好意思说我了?”

裴饮雪没回答,他悄悄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细软的布料在她的压制下绷得紧紧的。他从来深居简出,从未跟女人过度深交,薛玉霄离他太近、太亲密了,他不知道跟女人坐得这么近、被她压住袖子就会慌乱。

“怎么不说话?”薛玉霄纳闷,“你还是骂我两句吧,你夸起来我总觉得不太真实。”

她边说边去洗笔,放过了裴饮雪的袖摆。

裴饮雪松了一口气,他维持着没有一点点表情,还是那个清冷如霜、不近人情的模样,说:“比蔡琰差远了。”

这就对嘛。薛玉霄晾起毛笔,点点头:“我怎么可能比得过蔡文姬。”

……太虚伪了。裴饮雪莫名一股气堵在心里,他的手按着她练字的纸,一不注意把边儿都按皱了、按出一个旋儿来,语气冷冷淡淡地道:“也比不过我。”

薛玉霄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习以为常:“你是不世出的奇才嘛。”

裴饮雪:“……”

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

寄人篱下,他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女人是听不得“比不过男子”的话的,他这么说,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饮雪怔了好久,看着她晾好毛笔,拿着他复盘时录的棋谱走过来。他低头一看,立即把纸张的角落抚平,快速安静地摁平上面的褶皱,然后挪开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非常端庄地坐着。

薛玉霄看了他复盘的棋谱,不吝赞许:“你的记性也太好了,下过的棋都能背下来?这样不出一个月,你就可以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