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听他哭,觉得有点头疼,说:“出去,把裴郎换进来。”
青竹抿了抿唇,很不甘心:“您不喜欢我了吗?妻主嫌我跟着久了,是不是对我已经腻了。”
他抬起手,解开外衫上堪堪挂着的几个布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身躯。薛玉霄被迫晃了一眼,别开视线,秉持着不动如山的态度,淡定道:“把衣服穿上,一会儿冻着你。”
青竹:“……”
他好像被关心了,但好像又被骂了。
薛玉霄继续道:“地上全是水,你看着点别滑了跤,走的时候让裴郎借你件衣服,这样出门没法见人。”
青竹:“……”
“还有……”薛玉霄顿了顿,蹙眉,“我关心关心你,你怎么又哭了。”
青竹眼圈红红,咬着唇闷声用力擦了一把眼泪,一边恼,一边还很委屈:“妻主自己欺负人,还怪我哭得厉害,是林爹爹叫我来伺候您的。”
薛玉霄道:“好好,我真是不懂男人。去叫裴饮雪进来。要是怕林叔责怪你,你坐旁边看着吧,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不用你凑过来。”
青竹睁大眼睛看着她,气得胸口起伏,他拢上衣服,穿都没穿整齐,踉跄了几步走出去。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就出来拜见裴饮雪,跪在地上,垂着头跟裴饮雪道:“郎君,妻主让您伺候。”
裴饮雪见他这么出来,也很诧异:“还说了什么吗?”
青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道:“还让我在旁边看着你们。”
裴饮雪:“……嗯?”
他险些又扎到手,听到这话之后默默放下针线,跟薛玉霄心有灵犀地扔了一件外衣给他,随后道:“我还是亲自问吧,总觉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太对。”
裴饮雪把青竹关在外头,没让他跟着进来。这时雾气稍微散了散,薛玉霄看到他来,很无奈地道:“没办法,看来你得在这儿保护我,不然会有小妖怪见到我就扑过来。”
裴饮雪唇角微勾,很快又克制地压了下去,看起来不喜不怒地道:“你太忙了,连伤都忘了涂药。”
“伤?我有什么……”
薛玉霄没有问完,就见到裴饮雪取出一小瓶伤药,他冰凉的指尖是最好的止痛剂,覆着一层薄薄的药霜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是她被李清愁的飞镖误伤的痕迹,伤口很浅。
“已经结痂了吧……不至于……”
“不涂会留疤的。”
薛玉霄不动了。在冰凉指尖的涂药中,他袖间清浅的梅花香气徐徐地散进雾中,翻涌而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被调查清楚。
两日后的朝堂上,皇帝谢馥当面向大司农李静瑶问罪。
这样的问罪在众人意料当中,哪怕皇帝大发雷霆,众人也能按照“程序”为司农卿求情。李氏跟许多士族有姻亲往来,她们这一脉的仕宦之家基本同气连枝,都不想让自己的利益相关方受损。
众人照章办事,只有连夜入京、刚刚回到陪都的薛泽姝格外尴尬。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被皇帝派人请了过来。
皇帝发了一大通火,能摔的笔、砚台、书卷,散得到处都是,只差把御案上的玉玺扔下去了。谢馥看着没东西砸了,猛地坐回原位,脸色阴晴不定:“天女凤凰所居之处,紫薇笼罩之地,也能发生这种荒谬的事!你们跟朕不讲功劳,专讲苦劳,那让有功之臣又怎么办!”
她骂累了,扫了一圈地上跪着的几位重臣,知道处置不了李静瑶,便伸手拿起一盏半凉的茶,解渴似得喝了大半盏,转而看向薛泽姝。
“司空,豫州的事怎么样?”
薛泽姝回道:“回陛下,豫州四面的官道修整完毕,常年汛期闹洪灾的四条河修通了泄洪水渠。架桥铺路、修渠定道的工程都基本结束,幸而不辱使命。”
她一说完,皇帝的神情定了定:“徭役烦苦,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像征调百姓进行徭役,来修建基础建设工程的事,往好处想,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往坏处想,就非常容易成为强权压迫的代名词,而负责建设的官员,也容易遭到辱骂和刺杀。
薛泽姝抬眼看向她,两人的视线有很短暂的一阵接触。薛泽姝道:“臣向豫州百姓许诺,减轻来年三成的税赋,如今正要向陛下请求此事。”
她拂起衣袍,向谢馥跪下:“陛下要是不允,臣与陛下俱都失信于民。”
皇帝骂道:“朕派人修建,又出了国库一笔钱。愚民不思感恩,反而要减明年的税赋,难道这些人以为,天下的钱都在朕这里吗?”
这话差一点儿就骂到薛泽姝脸上了,她抬袖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唾沫星子,总感觉皇帝今天的心情属实不佳——她也想找个好日子提起减轻税赋的事,谁知道一回京就撞上这么大的事儿。
她不在京的日子,也不知道玉霄有没有受委屈,明怀在后宫恐怕也过得不是那么舒坦……
薛泽姝统共娶过四任正君,前两任都没有生出个一女半儿,第三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薛明怀,就是当今皇帝的凤君,为后宫之首,是谢馥三书六礼正门迎娶过来的正君。次子薛明严,是永定侯府的侯爵正君,可惜永定侯英年早逝,他二十多岁就在侯府守寡。薛泽姝几次想要将次子接回来,都被永定侯府拦住了。
她的第三任正君生下两个儿子,没两年就撒手人寰。她这克夫的名声越来越响,形单影只过了几年,续娶了一个出身雍州的二等士族子弟,没想到他在生下薛玉霄的当天便血崩而亡……这克夫的名头是摁死了,薛泽姝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都不再娶夫纳侍,也断绝了寻花问柳之心。
皇帝骂完解了气,看向薛泽姝,摆了摆手:“要减除赋税,你上一道奏折给丞相看,朕管不了。”
“是凤阁尚书令。”旁边的近侍悄声提醒,“陛下,丞相之职已经废除半年了。”
谢馥瞟了她一眼,语气烦躁:“朕改不过口来又怎样。丞相,你跟司空大人说,豫州的赋税能不能减。”
全程没什么表示的王秀起身走出来,语调波澜不惊地道:“回陛下,我朝素来轻徭薄赋,赋税已经很低,再减下去,就连军府屯兵的粮草都不足发了。”
薛泽姝道:“屯兵的粮草不足发?那是军府的过错。连年打仗,连年输,就这样的兵还养着做什么?十几个郡都飘零在外,军府要是收得回来,也不会连这点钱都省不下。”
在军府任职的几个武将娘子面红耳赤,还有一些被塞进军府尸位素餐的士族女,听了这话并不羞耻,反而置若罔闻。
王秀道:“如今的国力不宜动兵。光是一个修路的徭役,就要薛大人你许诺减轻税赋,要是动了兵役,国库还不让薛大人捐出去?满朝文武和陛下,吃什么度日?”
满朝文武全是士族,光是家里的土地就一大把,还会为吃什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