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2)

在她震耳欲聋的沉默当中,赵闻琴毫无身为兰台长官的架子,凑近了几步,贴着她问:“你能不能悄悄把书稿给我看?我帮你校对。”

薛玉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校书使的公服。

赵闻琴也发现了,她避免尴尬似得咳嗽了几声,又道:“你脑子里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薛玉霄:“……杂书。”

狗血家庭伦理剧,还有《一胎三宝霸道妻主狠狠宠》。

当然,书是没这书的。薛玉霄就算想给自己编的小说起这个名字,那也几乎没有可能,兰台对书籍的名字修订有很严格的要求。

“你太过谦了。”赵闻琴感叹道,“我自问博览群书,也想不出这样惊世骇俗的开篇,这怎么会是杂书呢?我一直觉得,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都要以民众为主,以通俗好看为主,要是百姓不接受,何谈开启民智,涤荡思想……兰台这些年为了讨好陛下,尽是一些无趣的劝学之言,又有向纸上空谈靠拢的迹象……”

她说到这里,也觉得心中疲累,摆摆手不说了,直接握着薛玉霄的手,道:“三娘子,我要请你做书院的讲师,还会帮你将这篇故事出版成书,交给各郡的书坊戏楼……此前崔征月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说你一定是个才学之士。”

崔大人听到这里,眉峰微皱地瞥了好友一眼,长长地“嗯”了一声:“是啊,中丞大人慧眼识珠,不像有些人,捧着蒙尘的宝物还当是瓦砾,真是长了一对鱼眼睛。”

赵闻琴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三娘子,这里清闲虽好,可不过是年华空耗,这样名动天下的机会,你不愿一博吗?”

薛玉霄确有此意,但她提出了一个条件:“中丞大人,我会以笔名暂代我的真名,请中丞大人交给各州各郡时,暂时隐瞒我的真名。”

“这是为何?”

薛玉霄摇首不语,一言未发,两人的短暂对视中,赵闻琴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好。”

如果是她本人的名字,恐怕无论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的故事,都不会被改编成戏曲、唱段,也绝没有名动天下的机会。

当然……皇帝可能没有防她到这个地步,但薛玉霄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谢馥的宽容上。

狂歌五柳前(1)

赵闻琴的动作很快。

她不仅动作快,还充满对皇帝与臣子之间彼此权力倾轧的经验。兰台馆阁听过这半篇故事的人都被要求保守秘密,在成书之前不可泄露。

这倒也是成书的规矩,众人表示理解,都没有多想。大约五六日后,上半册《求芳记》脱胎于印刷, 第一本编制成的纸质《求芳记》到了薛玉霄手中。

她拿到时,正与赵闻琴在书坊的别苑喝茶手谈。纸张尚且散发着笔墨香气,薛玉霄看了一眼封面,道:“大人还是不肯让我用那个名字。你不觉得那个更引人注目,让人不得不看吗?”

赵闻琴一口茶水正在喉咙里,她差点被呛到,顺了顺气,道:“只要内容过关,也不必事事做到最极端,你这只顾着惊世骇俗夺人眼球的性子,到底是从哪里养出来的?”

要是放在互联网时代,不把标题起得泯灭人性,哪有那么多的流量和点击?薛玉霄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她其实不是真的为了吸引眼球,她只是有点不正经的恶趣味,想看到兰台书院讲学时,是用什么表情念出那个名字的。

“好了。”赵闻琴无奈道,“你要是真喜欢,我让她们给你单独做一本。打算什么时候写下半篇?你应该知道,要是你用笔名成名,一定很快就会引起轰动,说不定……”

“中丞大人。”薛玉霄道,“如果只是书,各州路途遥远,识字的讲书娘子也不够多,就算一时轰动,也是在社会上层、在读书人。能否排好戏文,再将戏文和书一起交给州郡?”

赵闻琴微微一怔,道:“这恐怕耗费时间不短。”

薛玉霄道:“京兆繁华,要是在京兆推行,依大人之见,排戏要多久时日?”

赵闻琴用手指算了算时间:“起码要二十日。”

“好。”薛玉霄道,“二十日而已。笔名就叫做……明月主人。”

婵娟二字,就有月的别称之意。

赵闻琴盯着她道:“三娘子,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但凡事如果锋芒太过,会让很多人生起嫉妒、忌惮之心,不是所有人都心胸宽广,有容人雅量的。”

薛玉霄不疾不徐地道:“中丞大人,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这固然很好,但我是薛家的女儿,难道我名不见经传,就不会有人嫉妒、有人忌惮了吗?人不遭妒是庸才,我会让这些人容下我的,是高高兴兴地接受,还是如鲠在喉地接受,那是她们自己的事。”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平和。

恰恰是这种平和,却让赵闻琴觉得眼前乍起一点寒芒,在这个眉目温和的薛三娘子身上,仿佛看到一把寒凛出鞘的利剑,锋刃未曾试。

年轻人的意气啊……

赵闻琴自觉文心已老,半是叹息半是欣赏地道:“看来你的狂妄之名,也不全是世人道听途说的,只是大彻大悟,表面内敛许多。”

“是。”薛玉霄承认,“学生大彻大悟了。”

赵闻琴是兰台中丞,书院的院长,也身为考核通俗文学的中正官,凡是在朝、在书院的士族女郎,都可以称呼她为老师,自谦为学生。

赵闻琴道:“去吧,像你这样的人,路要向前看。往后陪都的街头巷尾,都将在你悬照的彻夜清辉里。”

……

接下来的十几日,薛玉霄忙碌在书坊戏楼之间。

在外人眼里,她这样的行为几乎是自暴自弃了——进入兰台后十几年都会停滞在这个位置,就算赵中丞过几年殁了,论资排辈也轮不到她升迁,即便清贵闲官品级高、俸禄厚、颇有颜面,但实际上抛开薛氏,她薛玉霄本人其实已经失去了很多政治价值。

相比之下,受到打击后的李芙蓉反而发奋读书。李芙蓉此前的错误被她的母亲一手压下,消息并未外传。就算她没有大菩提寺的题字扬名,也因勤奋刻苦得到了中正官的欣赏,不日将会被军府征召。

薛玉霄连续多日泡在戏楼,这种好地方,崔明珠那个纨绔女自然愿意相陪。

崔明珠一身丝绸红衣,她不爱戴花冠,只用一对步摇压住了鬓发,发丝依旧懒散地溜出来两缕,肩膀贴着薛玉霄的肩:“……这段是不是太单调了。”

“单调?”薛玉霄第一次看人排戏。

“是啊。”崔明珠是个中常客,“既然是李郎君向嫂子宋珍示好,这会儿,那个戏子就该快步走上去抓住她的手,李郎君得走个碎步,两人按这个方向……”

她抬起手指,在半空中一转,“情意绵绵地走半圈。”

崔明珠是品戏的行家。薛玉霄当即叫来戏楼的管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管事早被吩咐过,这出戏一切都听薛三娘子指教,连连答应,回去马上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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