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座的军士娘子都忽然坐直,身体前倾,盯着她聆听后话。
“将领赏之人全部关押起来,次日凌晨,我们就带着几千军士,渡过池郡官道,前往蛟龙盘。”薛玉霄说,“不用走到山寨面前,走个半天,到了水路跟前就折返,回来修整。”
“这是何意?”
“何意?意思就是,咱们出去溜达一圈儿。”薛玉霄淡定道,“水寨必定以为咱们要打,草木皆兵,人人戒备。这时我们就回来,继续修整吃饭,犒劳军士,次日一早再去。”
“这次打吗?”李清愁忽问。
“不打。”薛玉霄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这次变一条路,让水寨重新规划布防,转移财宝,吓一吓她们。我们照旧过去看看,再回来。”
众人一时无言,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震惊诧异之色。
“第三次照旧,每次都要换一条路。”薛玉霄上前几步,走到两位将军面前,在地图上用手指了指,将前三次的路线规划出来,“这几条路都很平坦,行军后回来休息,并不会消耗军士的战力。等到第四次——”
她的指腹摩挲着地图字迹,落在了一道极为坦荡、几乎是正面进攻的路径上。
“我们打。”
薛玉霄语调轻柔,如同飘飘叶落。然而就是这样温柔的语句,却让在场的很多人都脊背一寒,汗毛倒立。
萧平雨都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李芙蓉,道:“她一直都这样吗?”
李芙蓉睨过去一眼:“哪样?”
“一肚子坏水啊。”萧平雨咂舌,“别说水贼了,就是用兵如□□将,都要被这四次改路、三次虚晃一招给折腾得头昏脑涨。她才多大啊?”
她的声音不算小,众人听闻,都在心中默默赞同,表面上却一脸敬佩地鼓起掌来——薛都尉这不少说得揣着一万个心眼子。
薛玉霄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就此跑偏。她说完策略,眼神十分真诚地看向桓成凤:“将军,你觉得如何?”
桓成凤:“……”
好可怕的真诚眼神。为什么从她的问话里听出了一丝算计。
这个计划毫无意外地被众人同意,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军府娘子们回到自己的军帐里洗漱一番,养精蓄锐。
行军不比在家中,薛玉霄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将身上的战袍和轻甲卸除掉。她腰间别着金错刀,将那半面铜镜掏出来盯了一会儿,仔细地放在心口处。
……她不在家,不会有人欺负裴饮雪吧?他温文尔雅,脾气还好,恐怕狠不下心处罚别人……
薛玉霄选择性忽略了裴郎在原著中的冰冷果决,脑子里只剩下他温文柔和、细心体贴的一面。她揣着铜镜平躺下,刚闭上眼,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薛玉霄重新睁眼,呼吸均匀,她握紧腰间短刀,无声无息地扫过去一眼。见到在帐外星光的碎影下,一个缩成团的、白蓬蓬一片的人影,蹲在烧茶的炉子边,借助没完全熄灭的火星——
呃,烤红薯。
薛玉霄默默坐了起来,她盯着那人手里的红薯,又看了看这个雪白松软蜷起来的团子,神情纠结地叫了一声:“……崔七?”
蹲在那里的人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贴着军帐门口,也不吭声,就这么一步步地往外挪。
“崔锦章!”薛玉霄瞬间确定。
崔七不动了,他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块洗得很干净的红薯,悄悄说:“我从军粮官那里要的,就两个了,你……你别告状,我分你一个。”
薛玉霄:“……你怎么在这里。”
崔锦章道:“天涯海角,什么地方我不能去?我看你这里茶炉子的火没灭,才想进来烤个红薯的。三姐姐,别这么小气嘛,我知道你是好人!”
星光之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欲饮琵琶马上催(4)
“你一路随行?”薛玉霄意外于自己没有发现,“虽说你常年云游,居无定所,可终究身为崔家嫡子,军营中都是女人,崔家竟然放你?”
崔锦章用木棍扒拉火星的余温,道:“我瞒着她们来的。”
薛玉霄:“……你就不怕出什么事?”
“可是司空大人给的实在太多了。”纵然医术通神,也不能超凡脱俗,崔七道,“反正已经答应薛大人照顾好你,我还有随行军医的令牌呢。”
他取出一个小木牌,在星光下晃了晃,旋即又收起。红薯在柴火中发出滋滋的微响,生起几缕雪白热雾。崔锦章一心一意地盯着它看,把里面烧透的干净木灰用一张黄纸包了起来:“再说,我就住在你旁边的军医医帐里,不跟女医混住,就算军中都是女子,只要我心中澄明,立身端正,能出什么事?”
草木灰有消毒驱瘟、消肿破积的效用。还可以治疗痈疽恶肉,能内服,也可外用。
他实在纯净无邪,正因如此,才让薛玉霄略微有些好奇。崔七在天下行医,见惯世事,应该对生离死别、人情善恶多有了解,怎么能维持着这样的心性?
她问:“你不怕那些军痞欺负你,调戏你吗?”
崔锦章简单道:“那些肮脏污秽的调侃言辞,我从小就没少听。然而人审视自己,如同临水自照,池水脏污是池水的错,并非我的错。”
他过于豁达钝感,简直到了一种外人看来没心没肺的地步。崔锦章一直觉得,生死以外无大事,把别人污蔑轻视的言辞全当过耳云烟,连一个字都进不到脑袋里。
薛玉霄道:“……看来你还真有修仙问道的慧根。”
崔锦章穿着一身道袍,底色偏向乳白,在这个乱地昏夜里,星光淋落,映照得愈发纯粹。要不是薛玉霄见到他袍角沾了灰尘,还以为他真有什么避尘仙术、能在这种地方还一身素净。
他烤好红薯,将烤焦的皮剥落下去,本来想自己吃,但动作一顿,看向这堆火星的主人,便将红薯掰开一块,挪到薛玉霄面前,也不说话,贿赂一般把热乎乎的红薯放到她眼皮底下。
然后当着薛玉霄的面,偷偷摸摸地挪出去了。还不忘毁尸灭迹,让柴火灰烬掩盖住剥落的焦皮。
……
次日,两位将军向城中张贴布告,假意招安山匪、水匪两寨,引出了不少奸细。这些奸细被单独私下询问,真正勾结水匪的皆被扣押为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