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的水洼里能倒映出五颜六色的灯光。
穹就蹲在那一小片积水旁边看蚯蚓蠕动,渐渐的,蚯蚓变成了两个,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三个……
穹晃了下脑袋。
刚才喝的太多了,足足有两瓶啤酒——三月七说毕业了就见不着了,以后要各奔东西,所以聚会一定要不醉不归。
这话原本来说没任何问题,但关键是他们这桌有一个算一个,都签了同一个公司,甚至还有两个是同一个部门。
但是穹看他们都热火朝天的,不好扫兴,于是跟着喝了点,奈何酒量他实在太差劲,只两瓶下肚就不太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了。他只好给自己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报了下位置求救,然后趁机从酒桌上撤了下来。
这会儿的丹恒正远在郊区做项目研究,脱不开身,尽管收到消息后十分的担心穹,但还是因为心里的职业道德而不得已强行冷静了下来,退而求其次的去联系了下自己亲哥。
看看时间,丹枫这会儿早已经下班了。
恒:帮忙接下人。[位置]
枫:谁?
恒:你们没见过,不认识,我男朋友。灰色头发,黄色外套,喝多了,你把他安置在我房间吧,我明天就回,谢谢。
枫:可以。最新研究报告看看。
恒:……
恒:行。
丹枫翻上去又看了一眼那个定位,思考片刻后又带了两个塑料袋。
他上月刚提的新车,丹恒真能给他找事。
定位那个地方不远,但很难停车,丹枫在饭店门口绕了两圈才找着个空位。又腿着走了好远,才返回饭店正门。
他找了一通,最后在饭店门旁边的一个昏暗小胡同口发现个人,蹲那跟个鹌鹑一样,手里还拿着个小棍在那玩水。一头挺桀骜不驯的灰毛,穿个黄色外套,外套太长,导致衣摆在地上搅泥。
丹枫心想他弟弟这是找了个什么对象。
还挺不拘小节。
丹枫向着那个人走过去,刚走没两步,那人抬头了。跟定住了似的盯着他看,见他走近了还两边嘴角往下一撇。
丹枫心想,长得挺漂亮,就是看着不太聪明,于是冲他伸了只手,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穹仰着头看了丹枫一会儿,嘴撇了又撇,“你怎么才来啊。”
丹枫:?
丹枫说:“门口没停车位。”
穹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不听解释,“我一个人在这,我快冻死了,也没人管我!”
丹枫叹口气,“……那你走不走吧。”
穹放开捂耳朵的手,假模假样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起的太猛,他有点头晕,于是想也没想的往自己对象身上一歪,胳膊搭在自己对象脖颈子上,想先撒个娇。
“我还以为你又没空呢……”穹说,“我都准备回去等三月了。”
丹枫不知道三月是谁,但是他知道穹把他认成丹恒了。他两兄弟虽然差了快十岁,但是很少有人能一眼把他俩认出来,更别说这拿个小棍杵泥鳅玩儿的醉鬼了,他早习惯了。
但是丹枫人大有大量,不计较。还扶了穹一把,把他歪歪扭扭的步子往自己这边贴了贴。
丹恒目前正参与的研究是他公司最近的一个项目,他弟弟这人念书很行,读研后就一门心思搞研究了,给他公司省了不少事。
想着这一点,丹枫突然觉得怀里这醉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穹可不知道自己抱错人了,就是搭肩膀姿势不太舒服,以前他搂丹恒肩膀刚刚好,今天怎么总感觉胳膊吊的慌。这会儿他脑子里全是浆糊,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还跟个八爪鱼一样往旁边人身上缠,撅个嘴去亲人家。
丹枫嫌弃的把穹的脸推开点。
抱一下,行。亲就有点过了,不太行。
但是穹被他推开却不生气,甚至傻乐着亲了他手心一下,又像个小动物似的把脸拱到他手里蹭。
丹枫没忍住,虎口卡住穹的下巴,捏了一下脸,把他挤的嘴唇高高撅起来。
看着更傻了。丹枫心想。
穹在他手心里哼唧几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丹枫就把手撒开了,又拖着走的歪七扭八的穹走完剩下几步路,把他往后座一塞,又掏出那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给他。
“想吐就吐这里面。”丹枫说。
穹呆呆地,只盯着丹枫的眼睛看。
“听见没?”丹枫就问。
穹还是呆呆地,愣了半晌才点头,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他,说道:“好漂亮,丹恒。”
丹枫只当是在夸他,看着那双异常诚恳的眼睛,丹枫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脑袋,然后关好门坐进了驾驶室。
在路上穹倒没怎么说话,也没吐,安安静静的脑袋怼着车窗睡觉。丹枫抽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把车速放慢些许。他还看见那俩塑料袋始终被穹攥在手里,没到处乱扔。
漂亮还乖。这对象找的是他弟的风格。
之前丹枫听说丹恒有对象,还想着会不会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人。丹恒否认了,但并没多说。因他兄弟俩不光是长得像,性格也如出一辙。故丹恒不多说,丹枫也不多问。
车停进地库之后,丹枫又看了一眼穹,还在睡着,手感极佳的脸蛋红扑扑的,但眉毛皱的很紧,喘气也粗,看着很难受的样子。
于是丹枫伸手轻轻拍了拍穹,低声道:“醒醒,到家了。”
穹这才慢悠悠睁开眼,四下看了一圈,揉揉眼睛道:“抱歉,我睡着了。”
看他这懵懵的样子好玩,丹枫勾了个很浅的笑,下车后开了后车门,弯了点腰看他,“好点了吗?能自己走了?”
穹点点头,又盯住了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两个塑料袋,像是在思考这玩意儿怎么跑自己手里的。
丹枫从他手里拿走那两个塑料袋,往车门上的凹槽里随手一塞,说道:“走吧。”
穹就跟着他下了车,乖乖的等他刷卡进电梯,始终在他身后站着,也不说话不乱看,中途电梯进来个遛狗的老大爷,他甚至还蹲那摸了两把人家的狗。
丹枫以为穹这是把他认出来了,就没多管,心想这小孩醒酒还醒的挺快,一路上开回来也就半个钟头不到,这会儿看着脸上已经没先前那股浓重的傻劲了。
到家之后,丹枫给穹拿了双新拖鞋,又领着他往丹恒屋里去,“你今晚睡这吧,他明天就回来。”
穹点点头,又问:“谁?”
丹枫说:“丹恒。”
穹说:“我可能还没醒酒,你给我弄点吃的吧。”
丹枫心想,胆子不小,敢让他做饭。
穹见他没回应,又腻腻歪歪的来抱他,“我都没吃多少饭,胃里难受。”
丹枫把穹拦到半路,决定为了项目忍一忍,说道:“客厅坐会,自己看电视,牛排吃不吃?”
穹点点头,跟在丹枫屁股后面去客厅,又乖乖的坐在沙发上,但没开电视,只盯着丹枫看。
冰箱里还剩两块速冻牛排,丹恒买的,他俩都不会做饭,有时候在家里饿了就随便弄点吃。不过自从他煮方便面把电磁炉煮炸了一回之后,丹恒就不让他做饭了。
丹枫平时吃店里的牛排比较多,觉得速冻的跟平时吃的那种应该也差不多,就问穹:“吃几分熟?”
穹说:“全熟。”
系好围裙之后,丹枫把衬衣袖子挽起来,起锅烧油下肉排。丹恒好像说过热油下东西会炸,他就没等油热,开始拿个铲子在锅里把冻的硬邦邦的肉两面翻。
煎了好一会儿,丹枫不知道怎么算十分熟,煎到肉排外表起了一层焦黑他才关火盛出来,拿着筷子跟着盘子一起端到客厅,往茶几一放:“吃吧。”
穹看着那焦黑的牛排难得的对肉感到有点没胃口,但不忍心打击他对象,硬着头皮夹起来咬了一口。
丹枫没忍住,问道:“怎么样?”
“挺好。”穹点头,把嘴里那块肉强咽下去,“其实刚才不用起锅费那点油,你直接拿个吹风机,开热档吹一遍也是这效果。”
丹枫:。
丹枫说:“点外卖吧。”
穹同意了,很自觉把盘子收了,又把锅刷干净才走出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丹枫问道:“你有想吃的吗?”
丹枫摇头,“我过午不食。”
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定的怪规矩,但是尊重。就自己给自己点了个甜甜花酿鸡,他没有吃过,但看图片挺馋人的。吃的点完,又点了两杯快乐水,按着丹恒的口味给他点了个全糖的星芋啵啵。
其实穹觉得星芋啵啵难喝的要死,但是丹恒那个味蕾异于常人,很爱这一口。
点完外卖之后,穹看见丹恒还在那坐着看报纸,就挤到他旁边也去看。那一版上的标题是“克隆生命体研究报告”,穹签的那个实习公司正好是在这个项目组,就也认真看了看那篇报道。
丹枫问道:“有兴趣?”
穹说:“当然,这篇报道的采访对象是我实习那家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好好记得了吗?”
丹枫这下有点兴趣了,“你签了这个公司?你不知道公司老板是谁?”
穹想了想,坦诚道:“真没注意,我这种小员工关心老板干什么?你少转移话题。”
丹枫本想解释一番,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穹一个原地弹跳冲过去,打开了门,又十分惊喜的提着两个外卖袋子回来,“运气真好,两单是同一个骑手,给,你的饮料。”
丹枫接过那杯全糖的星芋啵啵看了看,“你还知道我爱喝这个?”
穹不知道丹恒今天抽什么风,怎么总说怪话,还穿的跟平时不一样。但甜甜花酿鸡的味道太香了,他没顾上继续刚才的话题,打开包装袋子猛猛开吃。
等他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喝完最后一口快乐水的时候,身边的人靠着沙发,已经睡着了,穹就轻手轻脚的凑上去,撑着下巴看。
平时丹恒天天泡在实验室里,白大褂里面除了t恤运动裤就是毛衣牛仔裤,今天猛的换一身衬衣和西装,气质整个都变了。
帅还是帅的,就是莫名其妙让人不敢多看。穹刚才跟他对视都不敢,觉得有点害羞和紧张。
他一直知道丹恒长得好看,但是他以为经过二人谈恋爱这两个月的洗涤,他早对丹恒的美色免疫了。
没想到换身衣服,这张脸对他杀伤力还能这么大。
穹叹口气,决定不能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限的看睡美男上,于是脑袋往那看着很结实很软的胸膛上一扎,手上也牢牢抱紧。
丹枫被他吵醒了,睁开眼就看见个放大的脸,眼睛还眨巴眨巴的看他。
他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两秒。
在这短暂的愣怔里,穹见缝插针的亲了上来。他的嘴唇很软,还带着点蜂蜜的甜味,和快乐水的柠檬味,像个香喷喷的小蛋糕。
丹枫罕见的脑袋宕机了一下。
他从小就被家里大人灌输着要挑起家族重担的思想,16岁父母去世,他带着年幼的弟弟差点被道貌岸然的亲戚骗光手里所有股份。26岁从国外深造回来,接手了家里的集团。一直到如今,他不爱男的也不爱女的。非要说的话,他只爱他的弟弟,拼命赚钱也全是为了让他弟弟不受约束的长大,然后让弟弟在自己庇护下,去随心所欲的做他喜欢做的事。
但现在他怀里的,他弟弟的小对象,正软绵绵香喷喷的亲自己。
丹枫的道德和邪恶小人在脑袋里打架。
一个说“赶紧推开告诉他认错人了还来得及”,另一个说“他好香嘴唇好软就偷偷亲一下没事的反正他也把你认成丹恒了”。
而在此刻,穹离开了他的嘴唇,小小的喘了口气,把头低低的埋进他的脖颈处,鼻尖蹭了蹭他的锁骨,小声开口。
“嗯……今天对你特别心动,没忍住。”
话里这意思太过明显,丹枫刚清醒的脑子又糊住了。他的思维平时用来看报表和开会做投资行,接直球还是头一回。
穹看他不说话,又暗示意味很明显的抬着腰蹭了蹭屁股底下,手臂挪到他的脖子上,给腿腾出位置来,勾着他后腰。
丹枫的喉结轨迹明显的上下滚了滚。
手也很惯性的搂住了穹的腰。
进门的时候,穹那脏兮兮的外套就脱了,这会只穿了个薄薄的长袖,他胳膊是抬起来的,衣服也往上跑,侧腰那块露了一小片。
丹枫半个手掌贴在那处,感受到了又软又滑的触感。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也发出了微微断裂的声音。
穹不太老实,张嘴咬他的侧颈,咬完又像小狗舔水似的在上面留下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啃完人的穹又抬头,额头越抵越近。
丹枫也迎合着往前缓缓凑。
而此时,静谧的客厅里,玄关传来了一声机械提示音。
“滴——验证通过,欢迎回家。”
沉默。
唯有沉默。
穹欲言又止的看了眼丹恒,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可以解释…”
丹恒抬头,表情看不出来个一二三。
大约三分钟前,他进门,看见他哥跟他对象在沙发上抱成一团。
他真的挺想听听怎么解释。
这时一旁的丹枫也清清嗓子。丹恒凉凉看了一眼,丹枫就把嘴闭上了。
丹恒把目光挪回穹的脸上,面色稍霁,平和道:“你说。”
“我认错人了…”穹组织着语言,而后突然理直气壮,说:“你又没说过你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哥!”
“没说过吗?”丹恒道,“我之前跟他打视频电话从没背着你。”
穹小声嘟囔:“那你也没说长得这么像。”简直一模一样嘛,除了身高。且单这一样还不甚明显,穹喝多了哪里还注意的到。于是说道:“反正都怪你。”
丹恒:…。
怪他什么?怪他回来的太早,俩人差一步就亲上了是吧?
那真是对不起啊。丹恒面无表情想。
穹看了眼装透明人的丹枫,示意他:你倒是说点啥啊,这事儿怪丹恒自己吗!
丹枫装瞎,把茶几上报纸拿起来看。他在家里本来就没地位,还是少说话,丹恒万一生起气来,那根本不是他二人能承受的。
穹寻求不到帮助,只能自己哄,低着头去拉丹恒的小拇指,轻轻搓了几下,那意思是“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呗”。
丹恒心里纠结了一小下。其实他觉得穹刚才说的有点道理,也确实怪他没提前让二人见过面。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说服了自己。最终他叹了口气,反握住穹的手,冷冷跟他哥说:“先睡了。”
丹枫面不改色的喝了两口星芋啵啵,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翻着手上报纸,一言未发的点点头。直到卧房门关了,他才抬眼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了会儿。
丹恒的床铺特别软,穹一趴上去就不想动弹,懒洋洋的抱着丹恒胳膊蹭,像个小狗似的,丹恒就挠了挠他下巴,说道:“喝了多少,难受不难受?”
“还好,”穹含糊道,“没喝多少,就是我酒量不行。”
丹恒便拍拍他脑袋,示意他抬头。
穹照做了,丹恒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捏住穹的下巴,弯腰下去亲他。亲完之后,穹搂着丹恒脖子舔舔嘴唇,先行道:“对不起。”
丹恒又亲了两下。心想刚才不还振振有词说怪他吗,这会儿倒是来道歉了。嘴上道:“嗯。”
穹像是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一样,补充道:“刚才是为了振夫纲,不能让你哥觉得我是软柿子!”
丹恒笑了下,说:“我可没见过说话这么硬气的软柿子。”
穹扭捏坐起,掐了个兰花指,瓮声瓮气道:“丹恒哥哥这说的是哪里话,人家怎么就硬气啦。”
“…睡吧。”丹恒说。
穹立马配合脱衣服钻被窝,安详道:“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
丹恒换了个睡衣,又关了灯上床,钻进穹怀里蹭了蹭,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胸口,道:“抱歉,最近有点忙。下周六我休息,你想出去玩吗?”其实他今天临时赶回来也是觉得最近他和穹见面太少,虽然后天一早就又要赶回去。但是幸好,幸好他今天回来了。
穹点点头,跟丹恒接了个吻。二人此前近半个月没见,穹是哪哪都想他,亲着亲着就手就放到别人衣服里面了,结结实实摸了个遍。
丹恒被亲的喘了两口气,认真想了想明天的安排,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把穹翻到了他身上,提醒道:“那你等下叫小声点,我哥还没睡。”
穹也知道自己不管不顾起来那个分贝,猛猛点头。
一开始他也确实隐忍了,但是忍着忍着就有点忍不住,只能咬着丹恒肩膀和小臂。的思绪在她的引导下也逐渐梳理出清晰的轨迹。
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心慢慢浮现出一个漩涡,四周的消毒水和香水味道逐渐远去。
刃感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终于脚踏实地,他睁开了眼,看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
桌台上亮着一豆烛盏,桌旁就是一扇雕花的木制窗扉。有几枝开的正盛的玉兰花沉甸甸坠在外头,合着浓湿的夜色正开的沉静悠然。
刃回过神来低下头。
哦,明日里好友出征,自己今夜要给他将这最后一点刀柄锻好,好叫他有个趁手武器用着。而现下手里这把阵刀已差不多完工了,只是好友提过个任性要求——他想要刀把上雕个团雀,说那是自己的守护神。
于是这会儿的自己应是要将刀把留白处再雕琢一番的。
思及此,刃抵住额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脑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垂着头去专心致志的雕刻手底下那一枚精巧摆件。
忽而风吹入室,桌上摆着的几张图纸簌簌作响,刃拿着镇纸压实,又站起身伸手关窗,将这突如其来的春日凉风拒之门外。他感觉周身发冷,原以为是因二月天的更深露重而致,所以并未多想,回身披了件外套,又回到了桌案前。
因此也未能注意到,在他回过神之时,墙上挂着的那副泛舟图的表层,隐约散发出了诡异的金色微光。
也未能看见,那图画中逐渐有一少年现形,脚步轻巧的跟在他的身后,待他坐下投入工作后,静悄悄地立住,看着他手指翻飞间雕刻生雀。
看了许久,身后的少年像是逐渐没有耐心了一般,从嘴里吹了口气出去,熄灭了灯烛。
周身陷入黑暗,刃只得先行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去桌上摸索,想把灯再次点亮。然而他的工作台平时用的极多,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找起某一样来实在是困难,只得慢慢地根据手上物事的形状去分辨自己拿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没来得及喝完,已凉掉的半杯茶;
这是方才画图纸随手搁在桌上的笔;
这是一只手……一只手?
惊悚感自刃的尾椎处炸开,他汗毛倒立,下意识又摸了两下,确认是不是摸错了。而此时,对面的位置有个虚无缥缈的叹息声响起:
“唉……摸一下还不够,好摸吗?”
刃飞快缩手,谁知对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更快,一把抓住了他,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刃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惊吓之间,另一只手摸索着,握上了刚打好的阵刀刀柄,而就在他挥动手臂前,烛火又亮起了,屋子也恢复了光明。
先前那捉着自己的手也不见了,方才发生的一些都如同刃做的一个梦。而现在看来,梦似乎是醒了。
“听我说——”
“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刃猛地睁开了眼,飞快坐起身,而后急促的喘息了一阵。面前的女人在等他把这口气喘匀,并不着急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看他。
过了许久,刃的情绪平复下来,他嗓音沙哑地说道:“……抱歉,卡芙卡。”
卡芙卡毫不在意的摊手:“没关系,这原本也是我们的职责之一——言归正传,你是说你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在做这个相同的梦?”
刃点头,抓紧自己胸口那两颗扣子,组织着语言,艰难道:“严格来说,是从记事起就一直会做,但从两个月前,我搬了一次家之后,这梦更频繁了。”
有时他甚至能闻见鼻端若有似无的玉兰花味,和那双手上浅淡的墨汁味道。
“来找我是正确的选择。”卡芙卡说,“我从你的梦境里感受到了微弱的力量,他如你所想,确实是个鬼魂。”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卡芙卡说,“所以我需要你和他见一面,让他说出自己的诉求,并且告诉我,这样我才可以帮你。”
“可是我……”刃紧紧皱着眉,“我除了那些,根本梦不到别的,我连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好办。”卡芙卡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长方形的木制品,“把这个带着,如果他再次来到你的梦里,你可以把他留下。如果他有意伤你,这个东西也足够你撑到我赶过去了。”
刃把那木条接过来,道了声谢,仔细收到了身上。
与卡芙卡道别后,刃回到了家里。罗浮这地方寸土寸金,因此房子么地方并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地方虽然偏远,但是胜在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刃明显感到自己撞鬼了也不愿意搬的原因,他的工作特殊,基本没什么积蓄,能买个自己的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单纯只是做梦的话,刃觉得还能接受,但是他每每做完那个梦醒来,都会感到自己精神状态极差,很影响工作,有一个客户的货他已经拖了两周了,他没办法,只好去看了心理医生。
。”
穹的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委屈的从他身上站起来,撇着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刃一个头两个大:“以前的我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穹说:“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你。”
“算了。”刃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跟你一个鬼讲什么道理。”
刚才刃和卡芙卡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卡芙卡给出的建议是:如果他没有恶意,可以试着循序渐进,对于抵触转世的鬼魂,需要用时间来解开他的心结。
刃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卡芙卡说,有,她可以帮忙联系朋友,找到一个叫十王司的组织,把他强行带走,不过到了那里的鬼魂下场都不太好,轻则枯守百年直到意识散去化为草木,重则直接魂飞魄散。
于是刃就迟疑了,他觉得穹倒也罪不至此。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招魂的木条挂在穹的身上,不仅仅是为了让穹时刻现形,也是为了给他添一层禁锢,以免他暴起伤人。
今夜的刃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他脑袋一挨着枕头马上困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临睡前他把穹安置在了自己的工作间,那有张单人的折叠床,平时熬夜的时候打盹用的,虽然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睡觉,但是刃还是给穹又加了一层新的被褥。
现在已经入秋了,气温很低。半夜里的刃迷迷糊糊间感觉冷的厉害,无意识地把被子裹紧,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穹原本躺在刃的身侧闭眼假寐,被刃这下意识动作惊的睁开了眼,看了片刻后又眷恋十分的用指尖去摩挲刃的侧脸。从他的眉眼缓缓移到嘴唇,又凑头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悄声说了句抱歉。
穹今天撒谎了,他其实从没忘记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他记得应星从前把他抱在怀里认字;也记得应星用炙热的嘴唇亲吻他的手腕;记得应星用超出常人的天赋被同族称为“百冶大人”;也记得应星死时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对他说“原谅我”。
那些往事在穹沉沉的睡梦里循环往复,他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久,或许有百年,或许有千年,直到有一天刃推开了门。
穹把脑袋放到了离刃更近的地方,与他抵额而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有一束照在了刃的脸上,把他从沉静舒服的睡梦里晃醒。他不适的转了个身,想继续睡,鼻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肌肤触感,他猛地清醒过来。
穹打了个哈欠,像是被他吵醒了,懒洋洋看了片刻,然后顺着刃怀里的缝隙钻了进去,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他,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睡得好吗?”穹问。
挺好的,如果你不这么吓人的话。刃心想,“不是给你准备了床铺吗?”
“自己睡不舒服。”穹说,“我想和你一起,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我害怕。”
刃说:“你一个鬼怕什么?”我都没怕。
“就是害怕。”穹撒娇似的抱得更紧,“我胆子很小,我怕黑。”
刃原本想把穹直接从身上薅下来,但早晨的某些生理反应让他感觉很尴尬,动作幅度并不敢很大,穹的腿就搭在那上面一点点,但凡自己动一下,穹就能察觉到。
于是刃选择忍气吞声,无不残忍的提醒道:“昨天说过了,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从刃的被窝里退了出去。看着刃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洗漱,接着给自己做了个早餐吃。
还举着盘子问他:“你用吃饭吗?”
穹摇摇头,他只吃香火。
于是刃就自己吃,吃完了刷好盘子放回去,走进了工作间。他昨天睡的很好,没再做梦,现在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决定把手头的活赶一赶。这个活干完,他拿到报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在这段休息时间里,他刚好可以和卡芙卡联系着,把穹和他的前身事搞清楚,好查明白穹为什么久久逗留人世。
穹乖乖的坐在桌角,低头看着刃研究图纸,时不时拿着手边的材料比划一通。这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不过应星那时多是造些机甲兵刃,用以打仗,现下的刃则是常做些看起来杀伤力不太强的道具模型。
穹看了看窗外,外面燕雀啁啾,一派平和。现在应该早是和平年代了,真好,不会再有人因战争与至亲至爱分离了。
刃工作起来的样子极为投入,戴着副轻便的金丝框眼镜,额前的碎发用一个笔帽随意别着,嘴唇紧紧抿成缝,像是图纸出了问题,用指节托着眼镜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他半天不动作,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没有困难。”刃摇头,但眉头还没舒展开,“这个客户,要我给已经做好的刀把上雕个团雀。”
“啊。”穹真情实感,“那挺讨厌的。”
从前应星有位好友,是个算无遗策的勇猛大将军,但为人十分的不稳重,不稳重到穹曾经一度觉得罗浮完了。但应星很信任他,给他打了把长近三米的阵刀,十分威武且凶悍,刀把上还有只精巧可爱的鸟,是当时应星边骂边给他雕出来焊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