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罩在珠帘之中,格外惬意无所拘束。
寻常妖魔鬼怪都怕雷电,怕是劫数天罚,灵力越强本事越大越如此,但释月不然。
她受天地感召而生,诞在人间,本是兵灾之昭,即便为祸人间,也不过是顺应天意,根本不会引来天罚。
可现世之初就被方稷玄炼体为符所镇压,想想也的确是窝囊。
轰隆巨响之后,又有一道极近的闪电落下,像是挥下一记粗粗的银鞭。
释月的长发随之微微蓬开,随着松尖摇曳。
她微微蹙眉,想着方稷玄这样一个非人非鬼的畸怪之物,如若将他骗出来,置于山巅高树上,说不准也会引来天雷,劈得他形神俱灭,魂飞魄散岂不好?
释月想得入神,忽感底下林子里有异,于是改仰为俯,瞧着底下的动静。
林子里的松柏桦椴都是有年岁的,密密高耸,近似绿海。
从高处往下望去,只觉厚实绵软,像一块茸毯,蛊惑得人忘却那十来丈的树高,从而生出堕下去的欲望。
眼下,这块‘厚毯’正鼓出一条波纹,底下树木并没顺着风向在动。
这些树不是什么小灌木,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倚靠,或者一只松鼠的跳跃而如此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追逐奔跑。
释月定神再看,从枝叶间可见一只黑毛罴正直立快走着,那罴比方稷玄还高壮许多,动起来的时候像一座山,但一点也不笨重,非常灵活矫健的样子,真真就如一个穿着皮毛大衣的人。
而被追着的几人穿着兽皮衣裳,皆是林中人,那穆雀也在其中。
既是人多势众,个个身上背着弓弩,挎着刀斧,遇到罴该欣喜才对,怎么还落荒而逃呢?
看了会,释月有些明白了。
这罴颇有些智慧,会拔树搬石掷之,还能预判几人逃跑的路数,那穆雀慌乱中张弓射箭,准头虽好,也被它挥臂弹飞,像是拿牙签戳人般可笑。
树木遮蔽,释月一错眼的功夫,那穆雀又被它掷来的石块压住左腿,瘫在地上,只能坐以待毙。
这还不是只简单的罴,应当就是那只已成精怪的罴,如此本事!
释月快意地笑了起来,“果然如此。”
山神
◎“骨灰锻锁,皮肉做缚,人乃天地间万物之首,怎么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鸭子河泺原本的旧山神自林中鹿冢诞生,是山神也是鹿神。
因为鹿冢的鹿都是老死的,残留的情绪很平和恬静,所以这位山神性情如鹿,温和宽容,实乃一地之福。
祂初诞生时,就能感知林中万物,也知弱肉强食是自然轮转,但人实在太过贪婪,欲壑难填,林中鹿冢只有一处,可人腹中,不知有多少座鹿冢。
年年贡鲜围猎,大批大批的猎杀公鹿,甚至为求鹿胎,不惜猎杀孕鹿,山神被滔天的痛苦惊惧包裹,力弱之时又被一只尝过人肉人血的罴所袭击,血肉灵体都入了罴的口中,唯余头冠一副,被释月捡去,感知到了祂的诞生与陨灭。
人与罴共猎杀了慈悲的旧山神,山神灵体又被一只暴虐的罴吞吃,助它成了山妖,老柏树替它挡了劫数,也是天意如此。
眼下这罴妖在此肆虐伤人,释月觉得‘咎由自取’四个字,实在准确到可笑的地步。
那穆雀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此刻痛得面容扭曲,却高声喊道:“快!分开走,去右边两条道上!”
释月微微蹙眉,她最是想不明白了,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复杂反复的生灵?
那穆雀十足讨厌,但不算懦夫,在三岔路口叫众人从另外两条路跑,独不去最左边的那条小径。
因为那是回部落的路,他不想把罴引过去。
除那穆雀之外还有六人,其中有两人步伐犹豫,还回身看他,是不忍那穆雀等死。
那穆雀狂吼道:“走啊,快走!”同时又捡起碎石粗枝扔向那只罴,盼着引着它的注意。
这点动静对于罴来说好比扬沙,只是释月不知道它为何停下来了,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
那穆雀在发抖,面色惨白,所有的勇气都在叫同伴快走之后消失了。
罴似乎是在欣赏他临死前的恐惧,低着头,样子专注与人一般,分外诡异。它抬起掌,按在那块压在那穆雀腿上的石头上,然后像玩球一样来回碾着。
那穆雀的惨叫被一阵雷响覆盖,仿佛无声嘶吼,只有绝望痛苦的表情格外醒目。
‘竟然懂得折磨人?’释月诧异之余又更为开怀,这罴所拥有的灵智比她想象的更多,吞吃之后,也许不必那么费劲去化解其中的兽性。
释月正想着,却见那只罴转身走回林中去了,似乎只是想叫那穆雀废掉一条腿。
她急忙顺着风掉下去,在松尖柏顶上跟踪追逐,几步之后,那只罴的身形缩小了些,速度变得奇快,这难不倒释月,她追得上。
只是,心口一阵尖锐剧痛传来,霎时间遍布全身,释月手脚皆麻,灵力受缚,直直从树顶坠落,掉在湿软的泥土上。
这一下倒是撞不死她,响动惊得那只罴脚步一顿,只是略回身一看,也许是感知到释月并非常人,它没有片刻停留,很快消失在林中。
无数雨珠从天空和树叶的裂缝中落下,一粒粒砸在释月脸上,不消一会,浑身透湿。
‘方稷玄!’她真恨不得拧断方稷玄的骨头,嘬吸了他的脑髓!
方稷玄倒也来得很快,两人间的距离一近,灵力瞬间又在释月体内回归。
这种瞬息间的充盈带来丰沛的快感,可释月并没有被迷惑。若没有他,释月根本不会有这种虚弱无力的时刻!
方稷玄也不知该说什么,缓缓在她身侧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