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师姐的忠告,雨千寻回自家院子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流花台,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到书房前,她抬手放在门上,想了想,推门而入。
跪在房里的十九见她回来连忙行礼,然后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叹了口气,她走过去抬手覆在了十九后背,轻声问道:“上药了吗?”这是自从那天摔了散功水之后,她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十九一愣,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主人是在跟他说话,立刻回道:“没……”一个字刚出来,他便感觉到主人的目光沉了下来,后面的话吓得卡在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再次叹气。她无奈的将人拽起来,然后向软塌走去,将人摁在上面,抬手就撕碎了外面那件黑色长衣,然后再是里衣。
在紧绷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她放轻了语气:“放松,别怕只是上药。”
十九听话的放松了肌肉,其实不是他害怕,而是主人的碰触让他不可避免的紧张。
瓶盖被打开声音,凝水淡淡的香味飘到他鼻子里,刺激的他鼻子酸酸的,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还能再次得到主人这般温柔的对待。
“主人……”喃喃一声,不知道是在叫雨千寻,还是无意识的呼唤,却让正在上药的人手上一顿,然后加快了速度。
收了药瓶,她拍了拍十九的翘臀,开口虽然竭力平静但还是没收住那几分恼火,“没这能耐还跟我硬顶着来,你是觉得你这身皮肉能硬过鞭子不成?那天就算你答应了,我难道真的会让你杀了南宫凉吗?”说着又在上边扇了两下。
“属下……不敢欺骗主人……”十九被主人的话弄得有点心慌,但趴在软塌上看不见主人的神色,刚想想扭头窥探一二,却被摁住了。
“别动。”
她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揉了揉手下的脑袋,问道:“知道那天为什么罚你罚的那么狠吗?”
“知道……”
“说说看。”
十九想了一下,咽下到嘴边的什么欺瞒主上,妄为妄行,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因为属下……把自己置于险境却无力自救。”
这句话说得相当迟疑,虽然他表达的意思是险些使主人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化为乌有,但说起来就好像主人会担心他安危似的……
雨千寻却很满意这个答案,手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坐起来。
待人坐起之后,伸手环过他脖颈,右手扣在他后脑上,就着站着的姿势俯身吻下,带着惩罚性的啃噬又带着心疼的温柔。
一吻过后,她伏在他耳边缓缓说道。
“知道就好……如果你死了,我肯定参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为你陪葬,包括你师父……”
这句话出口,不止是十九,雨千寻也为之一震。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撞进她心里。
“顾衣!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我就让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全给你陪葬!你活着……活着,活着好不好……”
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她连忙抬手去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飞速离开书房,之后就是一阵纵身狂奔,直到到达山栀阁的后山,方才停下。
无力跪倒在溪边,她捂起脸,不再顾忌的放声大哭,哭的声嘶力竭,哭的气息不接。
原来他已经死了,原来他不是离开,而是死了……
顾衣……
顾衣……
无声的呼唤着那人的名字,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清晰。
顾衣确实已经死了……她当年的那个伴读,确实已经死了……
当年,那个随他师傅来到青姨府上的小男孩还会对她腼腆的笑,那个蠢笨的他还会为了讨好她去偷师傅的宝贝,然后被打手心;那个呆呆的他还会为了她喜欢曼珠沙华就傻傻的在清淡的衣服上绣那么妖艳的花,弄得不伦不类;那个蠢货,那个傻子,那个……笨蛋……
后来呢?后来就是当他被挟持当做要挟青姨筹码时的决绝,用胸口撞利刃的勇气,以及气息奄奄满身鲜血倒在她怀里的脆弱。
那时她十二岁,他十三岁。
再后来,无论她怎么威胁,怎么强留,都没能留住他的生命,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亲手把他埋葬。
在他墓碑前站着,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只是愣着发呆,最终让青姨不得不喂了她药,模糊了她最后的记忆,只认为他是离开,却忘了这个离开的期限是永久。
如今全部想起,方才知道,她心里原来一直有个窟窿,六年已过,还是依旧空荡荡的。十二岁的年纪还不懂,一场死别更是让人再无懂的可能,那个青涩腼腆却又果断决绝的男孩,与她而言到底是亲人还是朋友……亦或是别的什么……一切再也无法寻找到答案。
失魂落魄于她也不过分,从下午到晚上到深夜再到天亮,仿佛一座石像,不会思考,不会动作,甚至不会呼吸……
原来她雨千寻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原来她雨千寻也有这么懦弱想要逃避的时候。
她整整在后山躺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她踉踉跄跄的爬起,整理了一下一副,默默向山栀阁的方向走去。放纵之后,她还有她该做的事情和她推卸不了的责任,她可以有短暂的懦弱,但却必须有一辈子的骄傲和坚持。
逝者已逝,就让活着的人就好好的活着吧……
没有顶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阁中乱晃,她隐匿着身形回了自己的院子。回房换了身衣服梳洗了一番,焕然一新后,才进了书房,打算准备一下请柳茯过来。
书房里不见十九的身影,她眸光微颤——这时候十九能去哪呢?
心里一沉,她立刻向白慬愫的院子赶去,如果真是青姨请去的,那又得多事了。靠,那个死女人总没个靠谱的时候。
一进院子她先去了流花台,还真别说,慕容青对这个地方的确偏爱,除了睡觉一般情况十有八九是在流花台。
稍稍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她一步一个台阶慢慢走上去。刚走完最后一个台阶,看清楚里面的人事,下一秒吓的她就立刻转身。
“我去,青姨,你先让你家男人把衣服穿上。”
看着深陷窘境无法自拔的雨千寻,慕容青笑了笑,依旧我行我素的逗弄着手下的身体,惹得那人发出一阵阵让雨千寻起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
知道那个死女人是故意逗弄自己的,雨千寻深吸一口气,伸手拽下台上遮挡阳光的帘子一甩,将她不想看到的人遮挡了个严实。
“十九呢?”
转身看着慕容青,不耐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甩甩手,慕容青扬眉,淡淡道:“我让他出阁办点事。”
办事?一个浑身新伤旧伤的人能为你慕容青办什么事?
就知道这小祖宗又想歪了,慕容青抢在她开口前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他在醉仙楼定了桌宴席,过两天你父亲来接你,为他接风用的。”
阁里那么多人为什么让十九去?雨千寻心里觉得还是有猫腻,但心思却不得不被她后半句话引过去。
父亲?
雨千寻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一副算了吧的表情,“我把话说在前面,他要来了,我就不回去了。”
慕容青揉了揉额头,心里疑惑这小祖宗又怎么了,以前不来接不回去,现在又不让接了。雨蜃又惹她了?
“你这……”
“这次我自己回去。”雨千寻一口定了下来,以前是以前,以前没有十九好不好,这次如果父亲来接,十九一路上肯定不自在。
慕容青了然一笑,点头。
从流花台离开后,雨千寻看快要到中午了,就直接去了柳茯那。
进去的时候人是走进去的,不一会两人是刀剑相向打着出来的。
“雨千寻,你平时的任性我都可以忍你让你,但这次你太过分了!”
冷笑着挑开柳茯刺过来的剑,雨千寻冷哼一声道:“血莲本来就属于我,之前答应给你,那是看在你我同门之情的份上。但现在我父亲既然传书索要,我岂有不给的道理。”
收了剑势,柳茯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不要逼我。”
将顺手抽出的剑扔到地上,雨千寻一脸不屑的转身就走,身后扔下的是一句冰冷中带着浓浓讽刺的一句话,回荡在院子里久久不散。
“血莲就在藏宝阁,有本事拿到,就是你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闹得这么难堪,此后七天,两人再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这些天雨千寻将枫逸送到了白慬愫的院子里,然后便一心扑在给黎十九重塑内力上。
散功水的痛苦是噬骨的,那天就算她怒极也没能将散功水给人灌下去,何况现在。这样一来,她只能将散功水掺在温补的汤药里,然后让人服下,将痛楚尽量压制到可承受的范围内。
雨千寻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生气时恨不得将人掐死,心悦时又处处温柔,一是天堂,一是地狱,全看心情。
这样忙碌到第八天,刚收了施在十九身上的金针,便收到了侍卫的禀报——柳茯强闯藏宝阁。
收起锦盒,雨千寻将十九摁在软塌上,柔声道:“我去看看,你在这躺着,哪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