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敲敲窗户,毓殊推开纸窗,冷风灌进屋子,整个人顿时清醒。她看见一张凶神的脸。“回来了?不去报道,先吃起肉了啊?你当这儿王府呢想干啥干啥?”魏嵩用食指关节敲击窗户框,“我几年没抽你了?小老三?”“说得你像老大似的。整来整去是三个排长叫小老一、小老二、小老三。”毓殊往后一躺,私下里她是不怕魏嵩了的。“啧,给我起来!”“连长,我三天没着床了。你们种地好歹有张床,我在老林子里啥都没有……”魏嵩气得猴急,他一伸手,抓住毓殊的胳膊:“起来起来,我有话问你。”“啥子,说。魏嵩数落她:“团长不是让你说服虎山帮的王进忠一起打鬼子吗?我怎么听说你带个姑娘回来了?那王进忠呢?他说什么了没?”“老魏,你不觉得咱们队伍里缺个军医吗?”毓殊嬉皮笑脸地看着连长。“你的意思是,那姑娘……是医生?”“有她,比没有强。”毓殊双肘支撑着身子,脑袋歪一边。“听你这意思,她还不是医生?”“她是采药的,她爹是老中医。她多少会点用药。”魏嵩不知道毓殊最后那个“她”是男他还是女她,道:“那你想办法让她爹来我们这做军医多好?”“拉倒吧,就她爹?我没端着枪冲进门把那缺德人崩了不错了。”“咋说话呢?团长让你找胡子,你倒是先变成胡子了。”“胡子可比我文绉绉的。你没听那王进忠说话,是话三分理,整个人跟个佛似的……”话没说完,毓殊pi股下装了弹簧似的,嗖地蹦起来,拐个弯出门了。正在门口洗碗的朱四娘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跟上去。“你跟着我干啥?”“你去哪我就去哪。”不想这一顿饭后,朱四娘变得小倔强起来。魏嵩也从窗户边过来,和毓殊并肩并排,完全没察觉到朱四娘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丫头?哎!毓殊,你去哪啊?”魏嵩说。毓殊……是她的名字么?朱四娘默默念叨这两个字,觉得很是好听。
“说到佛,我差点忘了牛大鸿。我该检验检验他的成色了!”朱四娘并不知牛大鸿是何许人也,听名字,应该是个男的。毓殊没骗她,她生活的地方确实男人多。魏嵩听了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冒出“完蛋”二字。那牛大鸿委实不适合参军。要他和营长团长说,这种人留在村子里就好,想打退鬼子不一定要参军上前线。可惜,毓殊不这么想。那丫头,骨子里有一股疯劲儿。11、绿水、青山、黑土地,棒打狍子瓢舀鱼。勤劳的人靠着一双手,在这偏远的山野中,建立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幸福的人们,似乎连新时代的到来也未曾察觉。几时几何,牛大鸿也是这其中的一员——直到他那外出游学的父亲归来。父亲剪去大粗辫子,大鸿的祖母与母亲见了,无比担心一家之主会因为没了辫子,被官府拉出去杀头。“变天了,皇帝,退位了。”这是牛先生对儿子的第一句话。“皇帝,又在这满洲复国了。”父亲颇有感叹地说出第二句话。少年牛大鸿不懂其中的意味,他想着,这王土,终究是天家人的王土,退位,又复国,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呢?不想数日后,穿着土黄色军服、嘴唇上留着小胡子的“官兵”来抓捕父亲。那些“官兵”说着大鸿听不懂的话,父亲说,那些人是从东洋来的小鬼子,是侵略者。父亲没有逃,那一日,学富五车的父亲英勇就义。那是牛大鸿第一次见到血,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到血。六日后,吃斋念佛的祖母,因丧子之痛,也离开了人世。而同样吃斋念佛的母亲,从那以后疯了。牛大鸿每天念着佛祖保佑。作为庄户人,家中最后的男丁,大鸿守着祖父留给后代的土地,他总得养活自己和母亲。他的爷爷年轻时跟着村里人一起淘金沙,发了不少财。为家人置了几垧地。如今这地大部分无人耕耘,算是荒废了。就在反抗军抵达村庄前的几日夜里,牛大鸿的母亲突然清醒过来,说自己要去看看地。牛大鸿说,母亲,天这么黑了,明天再看吧。做母亲的摇摇头,说这是老牛家的财产,俺得守着,孩儿,你先睡吧。春寒未退,那天夜里有点冷。母亲出去了,牛大鸿裹着被子闷头睡着。第二天,邻居家的马春生敲响牛家大院的门。村人们用门板抬着牛大嫂的尸体回来了。他们说,大嫂是冻死在田垄上的。披麻戴孝的牛大鸿想不明白,母亲是意外死去的?还是疯病清醒过来一心求死?又或者那是重病之下回光返照,真的想要再看一看家中的地?后来,反抗军来了,一身白衣的牛大鸿走到那些疲惫的军人面前说,我要参军。军队中那个眉眼与大鸿母亲颇为相似的姑娘冷笑:就你?牛大鸿的好兄弟,六子,指着姑娘的鼻子说:就你这样的我能一挑三。姑娘头都不抬,说,就你们仨,再加上你们的爹,都不够我一个人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