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回过头,才发现正是薛清方。“真的是你们,”薛清方策马而来,“我方才远远地就见着你和姜林,本还有些奇怪,没想到果真是你们俩,怎么弄成这样?”陆秋白忙道:“姜林不知为何昏迷不醒,我不通医术,不知是怎么回事,快带她回去医馆看看!”薛清方听她这么一说,心也悬起来三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快扶她上马,我带她过去!”薛清方带着姜林率先纵马回城,陆秋白跟着薛家家丁再一道回去。有勇宁侯府的名头,倒是免去城门口的盘查一关,陆秋白顺利进入城中,这才了解到这两日有了平川县送来的药材,危局大概已解。据说皇宫里的那位也清醒过来,恢复神智,可以处理政事了。城中商铺也逐渐恢复营业,行人较她们出城以前多了许多,看上去气色都还不错,能够恢复京城元气,乃是万幸。只是城中依然飘荡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不少百姓家中穿出隐隐约约的哭声和哀乐声,有些人家门头上挂着白幡,街上飘卷着缕缕孔方的纸钱。陆秋白以为此灾有所伤亡是在所难免,却不知,几日之间亡故之人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朝廷得知此事之中悬济堂医者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下令着重褒奖,甚至听闻今上有意召黎老堂主入太医院,被黎老堂主以年迈为由回绝。但今上依然给悬济堂赐下了国医堂的称号,另有“悬壶济世”一匾赐下,悬挂在医馆堂内,以示恩泽。陆秋白快到医馆的时候,却见一处公告栏旁围着不少人,她在外间经过,正好听见里头的衙役在喊:“朝廷有令,如今大灾,朝廷痛失良才,各衙门如今空缺诸多,现加开恩科,擢取人才,具体日期另行通知,请诸位学子早做准备,特此公告!”陆秋白停下脚步,向周围的人确认道:“这是在说什么?”一个热心市民回道:“这是加开恩科,明年又有机会咯。”去年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这才结案不久,朝廷又因天灾人祸,再次加开恩科?只是不知这次的主考官会是谁?数月前的诸般事宜,如今还历历在目,而今处境却已恍然不同,陆秋白有些恍惚地回到悬济堂,直到有人告诉她:“姜姑娘醒了,快去看看吧。”姜林见她神色恍惚地进来,并未多问什么。她已经醒过来好一会,黎帆说她这是“忧思过度,心绪阻塞”所致,身为医者,本应最能看透人间生死之事。凡人命数有定,医者所为,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尽一切可能防患于未然,更要注重保养自身。医术可救一人,却无法救治天下所有人,天下间也总有一些事情是医者无能为力的,若是陷入自怨自艾,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二人不过略略寒暄一阵,便又各自道别,好像之前的生死之事并未发生过似的,又恢复了之前那平淡如水淡漠的模样。
陆秋白心事重重,也就没有注意到这许多,在外人看来更是不同寻常。好像经此一事,一夜之间,她们俩反倒更加疏离了。互相碰到也只是点头示好,又各自忙各自的事去。医馆里的生活波折却又平淡,概只因生老病死之事都在这里汇聚,看得多了,凡事也都觉索然无味起来。这一日陆秋白出门采买笔墨,见书铺里加卖起许多往届科考的试题本,还有许多名人诗集、状元文录一类,她鬼使神差地买下几本。老板问她这是买给谁看?她含糊应道:“给我哥哥。”又见路边有七八个学子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清谈辩论,她驻足听了一会,转身就进了成衣铺子,挑着一身帅气潇洒的男装袍子才出来。晚间医馆歇业以后,陆秋白从床边拿起那身袍子,罩在身上,束起发髻,系上宫绦,端的是一副清秀小郎君的模样。她眉眼本就不怎么细腻,带着些雌雄莫辨的粗旷,和男子站在一起也许会稍微显得有些清秀,但若不施粉黛,不特意着女子装束,也不是能一眼认出雌雄的地步。宽大的衣袍也正好掩盖住她的身形,举手头足之间并不如何凸显性别特征。陆秋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差些什么。她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书生,还有从前哥哥高谈阔论的样子,试着给镜子里眉目平和温顺的自己加上几分倨傲,几分轻狂,几分高视阔步目中无人的样子。一时间神色又像了三分。陆秋白不由得无声笑起来。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她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何必还要固步自封。那些人考得,她怎么考不得?她陆秋白也是三岁诵诗,五岁会书,六岁成文之人,她不过比哥哥晚生几年,以她的年岁和悟性,要说一句天才也丝毫不为过。虽然她从未正经接触过科举,没有学过解题,但四书五经她一样是读过的。凭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都能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而她却要因为他们之间的斗争,被迫沦落,只求苟活?她偏要试试,看看这朝堂,究竟是谁的天下!到底是谁在暗中搅弄风云,叫她不得安生,叫她家破人亡,永失所亲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