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孤月高悬,寂夜低垂。
身穿白蟒箭袖的少女打量范闲半晌,遂轻笑出声,“有趣,有趣。”她赞赏般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她从兜囊中掏出一只长颈白玉瓷瓶,递给范闲,“你喝下去,他就能活。”
“这是什么?”
少女似笑非笑地睨了范闲一眼,而后散步似地行至椅榻坐下,双腿优雅交迭,身子向侧边倾去,以臂肘随意搭于一旁案上。她支起脑袋,语调慵懒,“是二皇子服下的毒喔。”
范闲端详瓷瓶的目光顿时沉了下去。他搂紧怀中的李承泽,冷冷开口,“是你在背后搞鬼?”
“不好说,不好说。”少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喝与不喝,取决于你。但我劝你赶紧做出决定。”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二皇子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范闲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李承泽平放于地,选择不言而喻。他最后一次抬首望向少女,“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很期待喔。”少女莞尔一笑,并在范闲昂首饮尽瓶中鸩毒的同时,欢快地双手合十,轻声道,“那么,祝好梦。”
此次入京,少女花费重金向情报屋探听二皇子的一切消息,自是知晓了二皇子与范闲之间的恩怨纠葛。因忌惮皇帝陛下,少女不曾现身于阳光之下,明目张胆地插手干涉。她始终蛰伏于暗处之中,化作人间孤魂,冷漠而冷静地观望着一切事态循序渐进地发展。
少女心中的天秤虽完全倾向二皇子,然则身为局外旁观之人,她看得十分透澈。二皇子被范闲打得溃不成军,终归是他棋差一着,此番下场亦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若真要恨,也只能恨他为何出生在皇家。
不过,没关系,只要过了今晚……
少女蹲坐在椅榻之上,支手托腮,浑身缠绕着一股冷淡的气息,神情漠然得犹若此刻不过是在眺望风景一般。
琉璃似的眼珠子冰冷地倒映着疼得蜷缩在地上颤抖的青年。
自范闲饮下同命蛊的心头血已然过去半个时辰,期间范闲好似忘却语言为何物,沦为野兽,只知一味哀叫、嚎哭,声声嘶吼凄厉而悲怆。
那是无法言喻的剧痛,难以忽略的凄苦。
范闲浑身的筋脉都在沸腾,化作汹涌烈焰灼烧他的身驱;可四肢百骸却又似浸入寒冰寂潭之中,犹若为千针刺穿肌肤,贯入心脉,将他的血液凝结成冰。
他甚至崩溃地抓挠着手臂,在地上抱头打滚,妄图减缓哪怕一丝那将他千刀万剐的痛楚,可不消片刻,那剧痛又如春风野火迅速蔓延,焚毁着他的身躯。
他的骨头发出了尖叫,犹若被人粗暴地一根根拧断,碎片扎进了血肉,刺破血管,残忍地捣碎他近乎溃散的理智。
濒临发狂的范闲彷佛看见了一条黑龙,那条龙察觉到他的视线,予以回望,然则下一瞬,牠却被一双无形之手戳瞎龙睛,割去龙角,剔除筋脉,剜去龙麟,拔去龙爪──
那条黑龙於濒死之际怒嚎着吞噬了范闲,和范闲融为一体,合而为一,身躯溃烂,神智崩塌,灵魂燃尽,徒留灰烬。
下一瞬,一条浑身缠绕着愤怒之炎的五爪金龙自余烬中诞生,嘶吼着直上云霄。漫天红莲怒放,以铺天盖地之势狂暴地焚尽污浊的世间万物。
范闲自椎心刺骨的剧痛中勉强拼凑出一丝理智,溢出血泪的双眼死死盯着平躺于地的李承泽。他忍着疼痛,宛若被剪去羽翅的飞蛾,狼狈地匍匐于地,向着黑暗中唯一的微光缓缓爬行。
在意识断裂的前一刻,范闲握住了李承泽的手。
他这次终于握住了李承泽的手。
清醒时,范闲发现他蹲坐在了椅子上,仍是那一身白衣。视线泅游,窗外夜色沉沉,月光清冷,周遭仍是为那青灯寒光笼罩的王府内室。
只是这次对面入座的,不再是李承泽,而是一个比世间万物都还要更加阴邪的存在。
“你是谁。”范闲问道。
面前的人金冠束发,一袭黑袍金缕缠绕,他的双腿交迭伸展,支颐而坐,另一手搁于扶手之上,慵懒地靠着椅背,姿态冷傲宛若帝王睥睨天下,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京都盛传,范闲容貌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此刻,那张与范闲如出一辙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危险的邪笑,带着爬虫类般的无机质。
“我就是你。”
彼时范闲与二皇子尚未彻底撕破脸,他们相聚于流晶河的花舫之上共酌,夜幕之上群星交相辉映,点点星光汇聚成河,自天幕边际流泻而下,洒满江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小范大人可曾听过同命蛊是为何物?”
席间的二皇子懒洋洋地斜倚榻上,提着一串葡萄搁于空中,仰首咬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咀嚼两下,咽入腹中。不待范闲回答,续道:
“听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说,同命蛊乃传说中的万蛊之首,极恶之毒。其心入体,死生逆转。”
“其心有二,玄蛇为母,赤蛇作子;玄蛇若生,赤蛇则存,玄蛇若殁,赤蛇亦亡。”
“如若其心合一,入体则可永保青春,长生不死,超脱死生轮回。”
“小范大人,您不觉得挺有趣的吗?”
当时的范闲微醺,听完二皇子这席话,醉意顿时都被自背脊窜升的寒意给冲散。他忍着胃部被绞紧的抽搐感,竭力维持着语调的正常,不让二皇子查出一丝端倪。
“这玩意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殿下,您可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呀。”范闲朗声道,“更何况,我压根就不信这世上存有此等逆天之物。”
那时的范闲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彻底否定自我的存在。却没有看见二皇子闻言后僵硬一瞬的身子,以及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与孤寂。
“你其实早就察觉了端倪。”身穿黑衣的范闲嗤笑着,指尖叩击扶手,节奏平稳,上好的实木发出清脆的回音,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催命的乐曲,回荡于这座诡异的虚境之中,“可却视而不见。”
“确实,我早该想透的。”范闲垂眸凝视掌心,神情虚无得教人畏惧,没了情感起伏的声线空洞而阴冷。
“为何靖王府那次,我与承泽分明是初见,却对他萌生了一种莫名强烈的熟悉感。为何我们二人明明眉眼不似,气质却极为相近。为何同样都曾妄图谋害我,我待他与太子却是天差地远。”
黑衣范闲戏谑地看着他。而他旁若无人地,继续以冷漠的语调自我剖析。
“又为何我对他恨之入骨,因他害死滕梓荆,因他威逼利诱我的亲友,因他三番两次设局杀我?”
范闲摀住脸,从指间缝隙透出的瞳孔正剧烈震颤着。
“不,才不是这样。我之所以怨他,恨他,根本不是这些理由。”
论起演戏,此世之间无人能够与范闲匹敌,他甚至能用这炉火纯青的精湛演技欺骗自己,蒙蔽世上所有人。
因此初入京都之前,他便戴上面具,将本能的思想、性格,所有一切藏匿于灵魂深处,伪装成半身所喜之相。
却不曾想入戏过深,弄假成真,不仅多次与他苦苦寻觅的半身擦肩而过,甚至连自己本性为何都在漫长的演绎中逐渐忘却。
然则,对于半身的那份近乎疯狂的思念,欲念,执念,断不可能被轻易埋葬,舍弃,只会被封印于匣中,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浸透他虚伪灵魂的纯白色彩。
李承泽正是看穿了这点,所以他欣然赴死,并以死亡为代价,亲手开启了禁忌之匣,释放出真正的怪物。
李承泽之死就犹若万丈惊雷,击毁范闲搭筑好的戏台后,将剧中的“范闲”无情劈杀。
闹剧即将落幕。
范闲猛地抬起头,双眸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彩,语调不自觉地上扬,绽开的笑容诡异而充满狂气,
“我恨他不肯乖乖听话,处处与我作对。我恨他不信我的承诺,选择了李云睿,却不要我。他明明是属于我的,我的!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半身,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会真心待他的也只有我,但他怎么可以擅自抛弃我,跑去别人那里?”
他捂着胸膛,宛若慷慨激昂的演说家,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向唯一的听众倾诉他恶劣却真情实感的动机,
“所以我啊,摧毁了他的势力,折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可他却仍执迷不悟,甚至还敢用他的死来嘲讽我。”
“身为我的一部份,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倏地话锋一转,范闲歪着头,面带微笑地盯着另一个自己,“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因为你做得还不够。”
一黑一白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宛若光与暗的对立,善与恶的分割。然而此刻的他们,唇角却都勾着如出一辙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爬虫类似的冰冷。
做得不够多,做得不够狠,做得不够完美,不够,完全不够──所以他的半身才会死,所以他的半身才会舍弃他。
是啊,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范闲心领神会地阖上眼,身后的墙壁裂了一道口子,嘴一般张开。
贪婪,暴怒,色欲,傲慢,怠惰,嫉妒,暴食,被封印于匣子中的七宗罪孽,化作欲望的漆黑泥沼自裂痕中溢出,似荆棘疯狂生长,呈放射状向四周迅速蔓延攀爬,无情侵蚀一切触及之物。
窗外的静谧夜景亦被吞噬,如今唯见翻涌着卷起漩涡的浓稠黑泥。
范闲悠悠睁眼,面前之人已然消失无踪,空余一道不断涌出淤泥的漆黑裂缝。那裂缝愈发扩大,宛若对范闲咧开嘴角,无声嘲笑。
移开视线,范闲垂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为自己捏于指尖的葡萄藤,以及这一袭剪裁繁复,绣有金缕华纹的广袖墨袍。
灯光瞬明瞬灭,顷刻间就被淤泥吞没,世界坠入幽暗。
复而抬首,范闲注视着宛若炼狱的景致,既不惊讶,亦无恐惧,心如止水,寂若死潭。他将葡萄随手一扔,葡萄方一坠地便为黑泥所淹没,不见踪迹。
然后,他在这濒临崩坏的匣中虚境,捕捉到了一个极其耀眼的存在。尔后他站起身,踏入翻涌的淤泥之中,向着那唯一一抹艳色而去。
──那濒临崩坏的希望,浸湿脚踝,淹没小腿。
那是条盘成了小小一团,遍体鳞伤的赤蛇。行进的黑泥有意识地避开了牠,彷佛为牠划出了一道保护圈,令牠的所在之处成为浊世之间的唯一一片净土。
范闲来到赤蛇身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安静沉睡的赤蛇捧在掌心,温柔抚摸,神情满溢缱绻。
感受到范闲的存在,那条赤蛇睁开眼睛,静静凝望范闲。过了半晌,牠缓慢而疲惫地支起身子,用脑袋轻轻蹭了下范闲的指尖。
赤蛇出乎意料的举动令范闲惊喜地睁大了双眸。他心知赤蛇怨极了自己,且依照赤蛇倔傲的性子,若非原谅了自己过往的行为,否则断不可能对自己做出此等近乎撒娇的亲密之举。
莫非,承泽愿意和他和好,回到他的身边了?范闲难掩内心激动,情不自禁绽开了一抹灿笑。
然而下一瞬,那条赤蛇却倏地在范闲掌中融成一滩血水。
范闲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坠下双手,猩红的血水沿着隐于广袖中的微颤指尖静静淌下,就和李承泽的性命一样,握不住,留不得,救不了。
──那狂欢肆虐的绝望,漫过腰肢,缠绕双臂。
呼出一口窒息般的浊气后,范闲徐徐昂首,一行清泪滑过脸庞。恍恍惚惚,李承泽的声音自遥远的彼方传来,虚幻而飘渺,无奈且悲凉。
“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怯弱,我宁肯以死逃避,也没有胆量去面对。”
面对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令你如此畏惧?
──那扭曲疯狂的欲望,吞没胸膛,紧扼喉咙。
源自深渊的漆黑泥沼,轻覆双眼,顺着七窍灌入身躯,融化血肉,腐蚀心灵,将纯白的虚饰人格彻底抹煞。
罢了,不论是什么,都无所谓。
崩毁的希望,蔓延的绝望,暴走的欲望,三者交织相融,烟花般怒放,残花似凋败。在其尸骸之上,孕育而出的崭新之物乃是──
──无尽的憎恨。
炼狱之中,黑泥簇拥,那不祥的存在展开双臂,咧嘴而笑。人形的轮廓逐渐消失,与深邃的漆黑融为一体。
只要遵循本能,全部杀光就行了。
在范闲疯魔的狂笑声中,虚境终为疯狂的黑暗吞噬殆尽,轰然崩塌。
夜半,月光自窗间洒落,为少女披上一层冰冷神秘的银纱。她从椅榻上站起,拂去沾于衣摆的灰尘,轻灵一跃,双臂环胸,踏着悠悠步伐来至蜷缩在李承泽怀中的范闲面前。
如今范闲已被无尽的剧痛折磨至生生晕厥,身体痉挛,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呼吸逐渐微弱。他汗水淋漓,尘埃沾身,寸寸肌肤爬满处目惊心的腥红血痕。
即便失去意识,他仍死死握着李承泽的手不放。
打量半晌,范闲依旧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少女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开始寻思该用何种手段将李承泽带离京都。为雪白发带束起的高马尾顺着少女的动作,于半空摆荡出一道利落流畅的弧度。
然而走没几步,身后倏然响起了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少女伫足而立,慢悠悠扭过头,眺望风景似地,琉璃般清澈寒凉的眼珠子映照出缓缓移动的身影。
范闲忍着痛楚,匍匐行至李承泽的身边,侧身而卧,小心翼翼地将那具仰躺的尸骸翻过身来面向他。
凝视着李承泽死白的容颜,范闲罕见地愣怔了片刻。
……睡得真熟。
他在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存在,被死亡抚平了眉眼间的锋利,犹若不谙世事的孩童,毫无防备地在死亡温柔的臂弯中沉眠,睡颜安详而平稳。
承泽,快醒醒,再不起床的话,我就把你的葡萄全部吃光。
半晌,范闲恍惚地伸出手,捧住李承泽的脸颊,随即凑上前,探出舌尖仔细地舔去那两道怨恨的血泪。
开玩笑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承泽就安心睡吧。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血腥而甜腻的芳香刺激着感官,恍若致幻的剧毒,迷醉心神,晕眩了现实。
不要担心,那些伤害你,利用你,背叛你的人。
范闲温柔地舔舐着,怜爱地亲吻着那精致小巧的脸庞,双手绕过肋下,将那具不再温暖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怀抱最为深切的绝望。
他埋首于李承泽的颈窝,放任囚禁于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冲破牢笼倾巢而出,疯狂吞噬他逐渐崩毁的人性。
──他好恨。
我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当最后一丝曙光于漆黑的深渊中消亡殆尽,一股阴狠暴戾的战栗杀意自范闲身上骤然迸发,以锐不可档之势狂暴地袭向少女。
少女玩味地勾唇一笑,无机质的蛇瞳瞬间收缩成针状,不甘示弱地释放出尖锐毒辣的战意予以回击。
两道几乎实质化的恐怖恶念在半空中相撞,展开势均力敌的厮杀,非比寻常的威压以之为央,排山倒海般地向四周迅速蔓延,转瞬间便已充盈室内,就连流动的空气都为之凝滞,沉抑而令人战栗。
下一瞬,少女佩剑出鞘,她掠至范闲身前,冷笑着举剑刺向他的心脏。
凌厉剑鸣骤然划破空气。同时范闲抱着李承泽侧身翻滚一圈,避开那险些贯穿他胸膛的剑锋。
范闲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随即弯下腰将李承泽打横抱起,连掠数步来至床榻之前。
地砖龟裂,镀上月晖的长剑傲然而立,寒光闪烁。
将深深钉入地面的武器抽起,攻击落空的少女不仅不恼,笑意反倒欲发深沉,顷刻间就切换成另种进攻姿态。
“你太嚣张了,小鬼。”
她曲膝弓身,黑豹似地压低身子,缩成针状的蛇瞳兴奋地紧锁范闲,眸中凶光流转,杀意喧嚣。
在范闲安置好李承泽的那一瞬间,她自原地暴起,如鹰隼俯冲疾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向猎物!
范闲一回身,入眼便是持刀向他袭来的少女。他一动未动,算准时机,倏地以足尖勾起脚边椅凳。椅凳垂直腾空,飞至腰侧,他一把拽住凳脚,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椅凳狠狠砸向少女。
少女见状,挽出几道剑花,椅凳尚未触及她的身子便已被大卸八块。这时范闲抓准了少女瞬间的分神,忽然冲上前,右手握拳,意欲直接击碎她的心脉。
在侧身避开范闲攻势的同时,少女剑身一横,向着范闲就是一招平砍!
范闲向后退开,剑尖堪堪擦过他的胸前,划出一道口子,耀着寒光的剑身于半空画出一抹漂亮的扇弧,缀饰冷冽月光。
少女不给范闲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腕轻转,立直剑身,足尖蹬地猛然跃起,冲着范闲当头一记劈击!
然则,她却在触及范闲之际倏地变换轨迹,由劈转截,正欲发起攻势的范闲猝不及防,生生吃了一记,左肩顿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流如注。
但同时他也一把攥住少女持剑的手腕,鬼魅地绕至少女身侧,提起蓄满真气的手刀朝着她的小臂狠狠一劈!
纵然少女及时回防,却仍迟了一步。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倏然炸响。
长剑脱手,少女啧了一声,当机立断扭身以左手接剑,翻转手腕,立刻又朝范闲使出一记突刺。
范闲不得不松开对她的箝制,侧身回避。少女趁隙往后连撤数步,躲开范闲骤然袭来的掌击,凌空而跃,与范闲拉开一段距离。
势均力敌,两败俱伤。
“死小鬼,冷静下来了?”少女瞥了范闲一眼,放下剑,以左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以及衣着,任由骨折的右手软软垂于身侧,不管不顾,好似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身体挂件。
她挑起娥眉,空灵甜美的嗓音满是戏谑,隐隐荡漾战意的狂气,“还是说,你想和我全力打一场?”
“跟你打?我可没蠢到会白白送死。”范闲舒展了下筋骨,接过少女扔给他的帕子,摀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冷淡道,“更何况,我没有和同类自相残杀的兴趣。”
这句话彷佛是个信号。范闲与少女的视线于空气中胶着一瞬,那一瞬他们进行了常人无法理解的互动,交涉,厮杀。
气氛顿时升温,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彷佛随时都会应声爆裂。
他们同时转头望向置于床榻上,安然无恙的李承泽,半晌之后双双移回视线,确认过眼神,彼此达成某种共识,范闲笑了,少女也笑了。
那是不参一丝杂质的,教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方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恍若海市蜃楼,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范闲扭扭脖子,覆满全身的诡谲红痕正向着他的胸膛缓缓攀爬。不消多时,那些红痕便在他的胸口凝聚成一枚衔尾蛇的烙印,褪去血色的红,沉滞为深邃的黑。
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涌上心间。
不再搭理少女,范闲径直来到李承泽身畔,旁若无人地解下李承泽的腰带,扒开那件染满鲜血的白袍。白皙纤瘦的身躯于眼前展露无遗。视线快速游移,下一瞬,他便如愿以偿地在李承泽的腰侧觅得他所欲寻见之物。
他伸出手,指尖逡巡,细细描摩着那道血红色的衔尾蛇烙印。微垂的眼眸中静静燃烧着晦暗不明的幽光。
他们之间的链结,已经回来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他们分开。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从他身边夺走他的半身。
一串压抑而疯狂的低笑突兀地打碎了室内的静谧。
少女瞥了趴坐在李承泽床边,环抱着李承泽的脖颈笑得浑身剧颤的范闲一眼,随即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那轮孤月又圆又大,像极了一颗白色的太阳。
就和李承恩彻底死去的那天一样,亮得令人发狂。
恰巧巡至后院的两名侍卫听见内室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巨响,接着是一连串瓷器坠地迸裂的清脆破碎音,遂而连忙进屋查看。
岂料入门只见趴坐于桌岸旁,陷入昏睡的二王妃。侍卫见了此景,皱起眉头,只觉心中充斥了说不出的怪异。
二王妃乃是京都守备叶重之女叶灵儿,在嫁为人妇之前,性子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潇洒泼辣。这样一名张扬如火的女子,在今天遭遇了此等变故,应当是满腹无处发泄的委屈与愤怒,断不可能因此而生生哭至晕厥。
这样不对。
侍卫无视了同僚的惊呼,在心中默念了句“失礼”后,便径自拨开了二王妃的长发,拽开领子。果真如他所料,二王妃的颈子上有道青紫的指印。
二王妃是被人生生掐晕的!
侍卫与同僚对看一眼,如今身在此处的只有二皇子与澹泊公,二皇子断无可能这般粗暴地对待他的发妻,而澹泊公与二王妃亦有师徒之情,更何况,毫无动机。
侍卫摇摇头,再次打量起二王妃颈子上的可怖瘀痕。那指印瞧着比一般男人的还要小上几分,看来倒似一名女子所有。
问题是,自二皇子被遣送回府后,他们便对王府严加看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更遑论是名活生生的人。
更何况,他们从巡逻至今,都不曾见过任何一名女子在王府中走动。
他们心中大骇,瞬间绷紧了神经。那么,唯一的可能只会是刺客潜入,意欲行刺澹泊公,又或是救走造反的二皇子。
侍卫让同僚带而王妃先行离去,然后通报宫典将军,自己则留下来查看。同僚担忧地问了他一句“真的没事?”侍卫拍拍同僚的肩,让他放心。侍卫是名七品高手,对付刺客已经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九品上的澹泊公在场,那刺客已经被制伏了也说不定。
同僚点点头,接着拦腰抱起二王妃,率先往屋外奔去。留下来的那名侍卫则抽出佩剑持于身前,小心谨慎地走入二皇子的卧室。
在进入卧室的那一刻,侍卫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段往事。十几年前,侍卫为了寻求传说中的同命蛊,不惜离开家人,长途跋涉来到了京都。临行前他不顾妻子的劝阻与挽留,和妻子承诺,他一定会带着同命蛊回来,用同命蛊治好久病不愈的幼女。
然而几年后,现实却残酷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冀望。灰心丧志的他在几天后收到了自家乡传来的噩耗,他的女儿终究没能熬过冬天,看见初春法,舔舐犹如隔靴搔痒,但是极大地满足他的支配慾,深深取悦了他。李承泽是只高傲而尊贵的猫,宁死都不愿低头向他求饶,如今却臣服於他,跪坐在他的胯间含泪替他口交,他如何能不愉悦?
然而一想起李承泽是为了端妃而向他屈服,新帝眸中寒光一掠。新帝摁住李承泽的脑袋猛然往身下按,李承泽猝不及防被粗长的龙根捅开口腔抵住嗓子眼,他诧异地瞪大美眸,眼眶盈满脆弱的泪水,眼尾被描绘出妩媚的红。
“唔、唔嗯”窒息感死死扼住李承泽,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却无济於事,反倒被新帝按得更牢。
温热而紧致的喉咙恐惧地绞紧男根,这极致的裹缠让新帝愉悦地发出喟叹。新帝垂眸注视着李承泽。李承泽的双颊鼓出了阴茎的轮廓,鲜嫩欲滴的朱唇被撑开成圆,大张着无法合拢,难以咽下的津液沿着嘴角滑落下来,隐隐泛着水光。
李承泽被激得落下眼泪,像一只刚从水中捞起的幼猫,绝望地瑟瑟发抖,模样可怜至极,却也可爱得让人想狠狠疼爱一番。
新帝凝视片刻,按住李承泽的脑袋挺胯前後律动起来。硕大的肉棒在李承泽唇间不断抽插,新帝抽出半截,不待李承泽喘口气,复又狠狠肏进他的唇中,每一次都深深干到喉咙深处,引起喉咙濒死般的痉挛。
男人的驰骋迅猛,李承泽被肏得泪眼蒙胧,呜咽不止。喉管抽搐着将肉棒绞得更紧,带来过电般的快感,教新帝爽得头皮发麻。新帝凝视着李承泽哭泣的眸子,清澈的黑眸氤氲薄雾,染上破碎的无助,蛰伏心底的嗜虐慾瞬间复苏,叫嚣着蹂躏。那根炽热的龙根又胀大一圈,在李承泽惊惧的目光中展开更加凶悍的征伐。
痛苦的吞咽声回荡在焚着薰香的空气之中。
阴茎颤了颤,抽出来後射了李承泽满脸。一股股白浊液体喷溅,落在美人的刘海、睫毛、鼻尖、嘴唇上,顺着精致的下颔线条滴落於地,淫迷至极。
李承泽瘫坐在新帝脚边,黑发凌乱,眼眸涣散,神情恍惚茫然,红肿的唇瓣半张着吐出半截舌尖,一副被玩坏的样子,感觉到液体淌过嘴角时下意识伸舌舔去,像极了偷腥的猫,天真淫乱而不自知。
新帝在内心感叹着,感觉下身的阳物又隐隐有抬头之势,李承泽这具身子实在勾人得紧。只不过调教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承泽,替朕清理乾净。”
听见新帝的呼唤,李承泽如梦初醒地眨眨眼,迟钝的大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本能地颤抖了下,重新支起身子,温驯地张嘴将新帝的男根仔细舔舐乾净。
“这样、你满意了吗?”李承泽哽声问。
新帝扭过头,床头柜上放置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漆金圆盆,盆中盛着清水,边缘挂着一条素色帕子。新帝将帕子浸湿,拧乾,随後倾身向前,温柔地替李承泽拭净脸庞上的污秽。
李承泽以为新帝默许了他的猜测,愿意就此放过他,未料刚闭上眼,就听见新帝的声音响起,微哑,富满惑人的磁性。
“还不够。”
李承泽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前的俊美男人。新帝唇角含笑,漆黑的眸子中流转深邃的情慾光辉。
自眼角滑落脸颊的泪珠被轻柔抹去。李承泽死死咬着下唇,压抑住哭泣的冲动。沉默地垂下眼帘。新帝弯腰将李承泽抱起,扔到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李承泽不安地蜷成一团,恐惧如荆棘缠绕心间,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以金缕绘绣如意祥纹的艳色锦被衬得李承泽肤白如雪,摘下发冠,鸦羽般的黑发柔顺地倾泻而下,於榻间铺散开来,勾勒出美人醉卧的风华绝代之韵。
新帝扣住李承泽骨感的足踝,沿着他漂亮的肌肉线条缓缓向上抚摸,恍如在描摹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挑逗般的摩娑激起敏感肌肤的一阵战栗。李承泽抖得更加厉害,却只是攥紧被褥,完全不敢挣扎反抗。脚踝、小腿、膝窝、大腿当新帝脱下他的亵裤,手掌抚过腿根,指尖在後庭入口悠悠打转时,李承泽终於发出一声抽泣,挠人心痒得很。
“范闲,”李承泽抖着声线哀求,“我用嘴帮你弄出来,我身体还没恢复”
新帝莞尔浅笑:“端妃受罚,承泽也无所谓?”
李承泽瞳孔轻颤,眼中的光逐渐熄灭。深知求饶无望的李承泽心如死灰地阖上眼,任由新帝撕开他的衣裳。李承泽啜泣着将脸埋入锦被中,寻求安全感般抱着自己,抖得实在厉害。
新帝兴致勃勃撕碎华贵的袍服,如孩童兴高采烈地拆封礼物。
失去价值的碎布散落在李承泽身边,裸露出来的白皙胴体透着脂玉似的光泽,身材优美,大腿紧致,形状浑圆饱满的臀瓣在新帝掌中被揉捏成各种形状,白嫩的臀肉从指缝间隙露出,充满色情的肉慾,淫糜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新帝一手肆意蹂躏着李承泽的翘臀,一手握住李承泽的玉茎上下捋动。酥麻的快感攀上背脊,密密麻麻,像一道道电流奔窜而过。李承泽难耐地绷紧脚背,足趾蜷缩,他努力地保持理智,不让情慾夺走对身体的掌控,然而那噬骨的欢愉过度舒服,让他忍不住摆胯,追逐新帝以手圈成的圆环,从粗暴的摩擦中获得更多快感。
当李承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时,他呜咽着扭动身子挣扎起来,双手无力地按住新帝的手腕,想阻止新帝的套弄:“住手”
新帝瞥了李承泽一眼,拇指指腹抵住柔嫩的龟头打转摩娑,遂又以指甲抠挖铃口,前液汩汩而流。李承泽被激得身体绷直,腿根痉挛,双手无助地攥着身下锦被,紧咬牙关抑止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性器在新帝的抚慰下颤巍巍地勃起鼓胀。
“朕替承泽准备了一个礼物。”
如春风和煦的话音尚未全然消散,李承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束缚感自下身传来,快感也因此生生截断。李承泽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往身下瞅去,赫然发现一枚银环正牢牢地箍在他的阴茎根部,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冷酷的寒光。
“它很衬你,很好看。”这时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承泽若是让朕满意了,朕就替你摘下它。”
李承泽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抽泣一声,耻辱地抬起手臂捂住美眸,想躲避新帝那炙热而贪婪的视线。李承泽精致的锁骨随着呼吸震颤若隐若现,乳尖受到摩擦刺激,已然昂首挺立,如初春含苞待放的嫩蕊,细腻平滑的腰侧烙印着一条艳红色的衔尾蛇纹身。
新帝宽厚的手掌覆上那纹身怜爱摩娑,遂抚上青年光裸的背脊,优美的薄唇在李承泽无助仰起的颈项间亲吻吮吸,舔上那漂亮的喉结时,惹得李承泽发出含糊的呜咽,求饶一般可爱至极,挠得新帝心头微痒。他啃噬着李承泽的锁骨,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烙下暧昧而情色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