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御书房。
「以上,是在西厂的观察报告和西厂呈上的卷宗记录结果,请主君过目。」
一身黑衣、身材修长高大的男人恭敬地将两本卷册递交给主位上的女人。
沈天瑜撑着下巴,接过随手翻了几下。
「找到她的窝儿了?」
「是,在她夫郎老家黔洲一个小镇里。」
沈天瑜面无表情地闷笑,「黔洲么?老鼠洞藏得倒挺深。」
说完又随手将册子扔到一边,转眼看向垂首跪在案前的男人。
「你是新的甲一?」
皇帝的暗卫有专门的机构和编号,实行排名代号继承制,每年都会进行测试,甲字号暗卫亲自挑选继承人,会在三十岁退休后将代号传给弟子。
甲一是统领所有暗卫的总队长,更新换代没那么频繁,上一任甲一从沈天瑜登基起就在侍奉,直到半个月前才来请命隐退。
皇族暗卫是份耗命数的活儿,大多数隐退后也活不了几年,沈天瑜没理由耗着人家!赏了不少东西,让人处理好交替便放人了。
只是没想到接替甲一的会是个男人。
暗卫少有男人,更遑论甲字号。
不过沈天瑜倒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倒不如说她觉着一个男人能拼到这个位置属实有两把刷子,因而不免对他产生了点兴趣。
男人一直深深低着头,说话一板一眼毕恭毕敬,「是,主君。」
「抬头。」
皇帝淡淡下令,男人便听话地抬起一直埋在阴影中的脸。
嚯。
沈天瑜在心里惊叹一声。
男人有一张极精致冷硬的脸,桃花目,入鬓眉,像水墨画里的人。
顶着这张脸待在九成女人的暗卫队可真是有本事。
「今年多大?」
「回主君,二十。」
也就是不出意外还能干十年。
沈天瑜点点头,「既然继任了,那便也承袭你师傅的名字罢,身边的人,朕不喜欢叫代号。」
说着拿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落下两个大字,将纸轻飘飘地甩过去。
男人毕恭毕敬地接下纸条,扫了一眼后迅速叠好收进里襟。
「沈懿明白。」
沈天瑜满意颔首,挥袖后殿内瞬间空无一人。
她用力伸展了一下筋骨,隔着屏风看了眼外头极晴朗的好天气,再看一眼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册。
皇帝当机立断。
嗯,去御膳房吃两碗杏花酪吧。
2
林陈两位尚宫不在,帝君就相当于一匹脱缰的野马,谁都别想管住。
皇后倒是可以,但谁敢跑去坤宁宫通风报信呢?
何况帝君不过是想出门走走,顺带吃一碗杏花酪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呢?
帝君没错,帝君是不会有错的。这位主君不像上一位主君,不爱无缘无故砍谁的脑袋,说不准心情好了还会顺带赏她一口吃的,主君只是位看起来有些可怕的好主君。
被点名跟随的大宫女秋雨跟在皇帝背后如是想道。
从御书房到御膳房有一段小路,绕过御花园后一个有些荒凉的小花园,再走一段就到了。
那个小花园是沈天瑜还是小透明时最爱呆的地方,每每路过她都下意识地去看一眼。
那处一般没人,沈天瑜一年到头才会让林尚宫带人去维护一下,她多数是希望那个地方保持原样的。
今儿也一样,路过小花园,她一拐弯儿绕到假山后,想看看秋千的绳子板子坏没坏,若坏了,下次也有借口跟着林尚宫再来一趟。
而今儿这小园子却不同于往日,只有鸟雀声和风吹枝叶的声音,竟是有人在笑,仔细听来,还是年轻公子的笑声。
「陛下!」
秋雨脸色大惊,上来来请命去驱赶不速之客。
她头上都冒了冷汗,心想是哪来的不懂事的新人。
这处虽说算不上多偏僻,可但凡在宫里待过些日子的,老人都会告诫禁止靠近这一片。
主君从未下过禁止靠近的命令,可宫人们都心知肚明。
然而这会儿,竟然还真就有胆子大不要命的?!
大宫女冷汗涔涔,皇帝倒是相当平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淡淡道,「不必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又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过去看看罢。」说着便背手往那边走去,秋雨猛地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沈天瑜年少时钟爱的那座秋千,吊的是一颗粗大的榕树枝干,能被推得很高,即便靠自己也能甩出满意的高度。
但她许久没来过了,更别提再坐一次,没成想再次仔细看这片故地,会是在这样一片欢声笑语中。
蓝衣少年被两个小侍高高地推起又落下,精致秀美的脸上是一片畅快酣然的笑。
这在深宫中倒是难得。
她就这么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并不欲图打破这片气氛,主君不动,女官自然也不敢妄动,两人便像两座陶人似的站在原地。
直到秋千上的小公子自己发现她们发出惊叫,这美好的画面才被猛地打破。
少年家私下玩耍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两个女人,任谁都要吓一跳,两个小侍连忙停下秋千让自家公子下来。
出乎沈天瑜意料的是,这看着秀美文雅的少年竟猛地收起笑脸,剑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冲到她跟前来。
「你是什么人?偷看男人家玩耍,害不害臊?外女不得私入内廷,规矩何在!」
少年气势汹汹的,他比沈天瑜高了半个头,站在几步外叉着腰横眉竖眼地瞪着她和女官。
被说没规矩这种话,女帝都不知多少年没听过了。
沈天瑜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随即没忍住掩唇闷笑一声。
她平日不爱穿那些繁复的华服,追求一个实用舒适,这会儿就穿了一身素色常服,龙纹淡得几不可见,在凭服饰区分等级身份的宫廷,她这一身还真不像话。
主要还真是从未考虑到会有人认不得主君。
这小孩儿,倒有点意思。
沈天瑜拦住正欲发威的大宫女,上前一步对上他,没曾想这小子外强中干,她一靠近就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小公子俊脸微红,还欲盖弥彰地指着她骂道:「你!你靠那么近做什么!登徒子么?!」
沈天瑜:「……」她不才走了一步么?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的是谁?
这小公子眼瞅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加上装扮做派,沈天瑜用脚想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楚侍君如何发现此地的?」她问。
果然少年一愣,看起来更气了,指着她怒目而视。
「大胆!既然知道本公子是谁还这般做派,不行礼还直呼位份?你是哪个宫的?我定要叫尚宫好好罚你!」
假如沈天瑜表情再丰富一些,她现在一定憋不住笑出声了,是天生不发达的面部神经为她保留了神秘感。
她起了逗他的心思,便道:「公子以为我是谁?」
楚明安眉头紧蹙,对这没规矩的女人感到十分不满。
长得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没教养的登徒子!
不过她这么说,他倒是猜出来她是有身份之人了,她身后还跟了个女侍,可见不是一般宫人,但看着也不是尚宫,他好歹是四品的侍君,皇帝的男人,即便是最高阶的尚宫来了也是要向他行礼的。
只是他至今记不清宫里那些复杂的规矩,乱七八糟的服饰他也记不住区别,因此看不出来那女官是什么品阶,只知道肯定不是低等粗使。
可那又如何,他楚明安什么时候怕过谁?这宫里如今除了素未谋面的妻主,还有皇后贵君,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要给他请安的份儿!
这么一想,楚小公子感到自己底气更足,根本不搭理自家小侍在背后的疯狂拉扯。
「本宫不管你是谁,也不论你是谁,总之你现在就是目无王法!」
他扬着下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天瑜是真的忍不住了,嘴角压了又压,最后偏头掩唇抖着肩笑了出来。
楚明安让她笑蒙了,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取笑自己,顿感羞辱,玉白的耳尖都气红了。
「你!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沈天瑜不回答,越过他看向后边两个已经脸色苍白得要当场厥过去的小侍。
「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她一开口,两个小侍就软了腿,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贴地。
「参、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这时再回看小公子的表情,不可不谓精彩。
「陛……陛下?」
他愣愣地重复一遍,这时再仔细去看她衣领的花纹,盘旋的银龙仿佛姗姗来迟般地逐渐变得清晰。
完了。
小公子软软跪下去,开始快速思考回去给家里写家书要如何交代后事了。
沈天瑜笑够了,上前弯腰凑近他,「楚侍君准备给朕什么教训?」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配合这句话落在楚明安眼里耳中,无疑是判处死刑前帝君的阴阳怪气。
少年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可怜地仰视着时至今日才初次见面的妻主,抽了抽鼻子,带着些许哭腔小声道:「陛下能、能不能给我、不、臣侍一个不痛的死法?」
沈天瑜听了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谁要你死了?」
小公子红唇微颤,眼眶也跟着愈发红,像是沈天瑜已经下令将他打入天牢,现在不过是在做最后审判了一样。
「我、我对陛下说了这种话……」
沈天瑜歪歪头,微笑着补了一句:「还指着朕说目无王法。」
「呜!!」
小公子不愿再回想,低头抬手捂住脸,试图以此逃避。
沈天瑜闷声笑了两声,她其实是想放声大笑的,但这对已经吓得不轻的侍君来说必定是雪上加霜,她可没有给自家侍君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爱好。
皇帝回头看了眼一脸无奈的大宫女,只见她默默别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这才满意地伸手将浑身瘫软的小公子一把捞起来。
「呜哇!」
楚明安不设防,只来得及下意识惊叫一声就被女人有力的手臂揽进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中。
帝君出色的五官凑近之后竟显得更美艳了。
小公子呼吸顿时窒住,他撞进了一双清凉如水的眸子里,那里平静地倒映着他的身影,楚明安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红成猴子屁股的脸。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皇商爱子也不曾见过多少在容貌气度上能胜过帝君的女人。
楚明安第一次和女子贴得这么近,和男子不同,女人独有的气息让色厉内荏的小公子感到头昏脑涨,当他意识到这不只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更是他的妻主这一点时,他听见自己脑中甚至开始嗡嗡作响。
一时间他甚至忘了恐慌,满脑子都是女人抱着他的手臂和两人紧贴的身体。
「陛、陛下……」
他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呼吸都放轻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男人就是这样,分明身材体格比女人高大,生得好似更加威猛,可一让自家女人逗弄,就立马扣起宽阔的肩膀,在妻主怀里缩成鹌鹑,他们没有反抗女人的力气,而对自家女人也不需要这种力气。
如此时一般,红着俊俏的脸软着身子,他的女人自然会将他牢牢托住。
楚明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进宫来也是新公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面对沈天瑜,他藏在心里的惶恐恐怕是比任何一个哥哥都要多的。
而帝君或多或少能有些感同身受。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侍君白净俊秀的脸蛋细节都收进眼里似的,之后在意识到自己再不放开,这小孩儿说不定会把自己活活憋死,她才好笑地轻轻将人放开。
「朕虽说昏庸,但并不是什么暴君,楚侍君尽可放心,没人想要你的小脑袋。」说着抬手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楚明安反应过来,又是羞涩又是窘迫,他想对她解释什么,可想到自己这张说多错多的破嘴,他还是决定顺着帝君给的台阶赶紧转移话题。
可他哪里知道怎么同女人、同妻主说话,他是受尽了内务府的调教,这一个月被折磨得不轻,也就是前几日起不知为何那酷刑似的调教才停了,他身子缓得过来,今儿才难得出来一趟。
可内务府光调教了他的身子,却没调教过他这张笨嘴,没人告诉过他要如何同帝君说话,他甚至连保持头脑清明都做不到。
「陛下……」
于是小公子抿着唇,目光可怜委屈地看向她,可怜巴巴地唤着她,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她一片袖摆,似乎在恳求她再救他一回似的。
沈天瑜接收到这一切,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说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入宫就是不合常理的,十六七岁,即便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也不该是嫁给皇帝,他们年轻热烈的心哪里承受得住这死水般的深宫?
也罢,都不过是可怜人。
她反手握住少年修长柔软的手,交缠的手指隐匿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若是侍君无事,便随驾去御膳房罢。」
「是!」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楚明安便忙不迭地应下了,应完了才反应过来愣住,「御膳房?」
而帝君已经拉着他往回走了,不冷不淡地应一声:「嗯,天儿热了,去吃些凉的。」
楚明安下意识地想问她要吃什么,为什么想吃,他也能一起吃吗,要不要去他宫里吃,一连串的问题不加思考地窜到嘴边,又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父亲的叮嘱,既然头脑不若其他公子灵光,性子又冲动容易说错话,面对帝君便要尽量少张嘴,省得惹了帝君不快,生生失了恩宠。
他憋着自己不敢说话,正好皇帝自己也不是个多话的,两人一路寂静,倒是意外和谐。
御膳房的尚宫早早收到沈天瑜往这来的消息,最早就准备好了一大盅杏花酪候在门口,这些年来杏花酪早成了御膳房每日必备的餐食,若要饭食或许没有,但杏花酪却是必有的。
秋雨接了食盒,皇帝赏了尚宫,取食便结束了。
沈天瑜原先是想取了点心,便直奔最近的钟粹宫去,她近来挺爱去霍新渝那儿坐坐,那小狗似的孩子对她是说一不二,也爱跟着她吃吃喝喝,是以沈天瑜顺路的时候都会过去瞧瞧他。
不过今儿既然碰上了新人,她也想着顺水推舟了。
「你住哪个宫?」
楚明安一直盯着食盒出神,正纠结着如何开口邀请帝君到自家宫里去,没曾想她却主动问了,一时喜不自胜。
「回陛下,臣侍住长清宫。」
沈天瑜点点头,长清宫确实离她那小花园很近,也难怪他会进去。
「那便到你宫里坐坐吧。」
「是!」小公子高高兴兴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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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瑜从霍新渝身上学到了如何跟年轻公子相处的一点技巧。
这是她自己猜的,但用在楚明安身上也意外的合适。
那就是让他说,只要她表现得温和些,这些没什么城府的孩子就会忍不住把自己全交代了。
沈天瑜路上见他憋话憋的小脸都皱成一团了,便主动起了话头,之后一路回到长清宫,她时不时应一两声,这孩子便不停地说到她将大半盅杏花酪都没停下。
用陆宁玉的话说就是,小狗可爱,却也实在聒噪。
不过沈天瑜倒也不是那么讨厌,话少的人总是乐意多听别人说话的,何况小公子有一把清亮的脆嗓,听久了也不叫人难受。
“陛、陛下……”
“嗯?”
小公子叽叽喳喳的小嘴突然停了,原本就因为激动和不停说话而泛红的脸蛋此时更加红润了几分。
他绞着广袖,羞赧地看妻主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神奇的力量,轻飘飘地瞥一眼楚明安就感到自己要受不住,胸腔中有什么在热烈地鼓动,像下一秒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一样。
就连他自己都觉着离谱,分明在不知晓前只觉得无趣的一张脸,为何在晓得这是妻主之后就变得明艳生动起来。
好像连眉毛都长在他心上一样。
这多不知羞,多不像话,多让人好笑。
可就是这样,十六岁的少年的心就这么蓬松充盈着落到了女人手心,不管她如何对待,总之他已经落上去,扔也扔不掉了。
父亲说得对,天底下女人千千万,但唯有妻主是特别的,唯有她才是风景和归宿。
他不知道这是这个年纪的公子都有的心情,楚公子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因为他总算有了嫁为人夫的实感。
他的妻主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最好的女人。
沈天瑜见他喊了又不说话,反倒抿着嘴傻笑,俊秀的脸蛋红通通的,像只可口的林檎。
十六七岁的孩子都这么可爱么?沈天瑜没忍住上手在那白净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陛下?!”
小公子浑身一颤,惊得差点蹿起来,可意识到这是一个何其亲昵的动作,竟又主动将脸蛋凑了上去。
沈天瑜挑挑眉,手心一摊,楚明安湿润的眸子露出些许迷茫。
不明所以,但下意识选择了将下巴放到了女人手心。
她的手指感受到少年滑嫩的肌肤,没忍住轻轻挠起他的下巴。
少年发出小狗似的哼哼声,满足地眯起眼睛。
沈天瑜逗了他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楚明安这才想起来,却感觉错过时机,比方才看起来更羞了。
“就、就是……陛下今夜……”
后面的话偃旗息鼓,但没有人会猜不出剩下的意思。
沈天瑜故意没说话,垂着眼状似思考,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小公子细嫩的下巴。
直到可怜的小公子被弄得心慌不已,湿润的眼睛快要浮起雾气,她才发出一声轻笑。
“准备着罢,晚些会有人来接你。”
小公子这才露出轻松的笑,讨好地偏头用脸颊去蹭她掌心。
如果可以,沈天瑜自然是想留在这和漂亮可爱的侍君共度美好的午后的。
可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公务让她不得不离开。
催促皇帝的不是所谓责任心,不过是不想下次去坤宁宫再受一次夫郎的念叨。
随着孩子们长大,两位夫郎对她变得更严格了,这叫皇帝很是郁闷。
小公子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妻主,迫不及待想要夜幕降临。
2
皇帝心情颇好地回到御书房,嘴角带着两分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而此时御座前却站了个预料之外的人。
文澄景回头对上她的眼时,皇帝并未来得及将这抹微笑收起。
旁人或许即便被允许细看圣颜也瞧不出帝君有什么变化。
可这是她最亲最爱的老师、无数个日夜与她共赴巫山的床伴,她任何一丝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比起太傅苍白的脸色,沈天瑜却显得容光焕发。
她没有让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也似乎完全未察觉他清瘦许多的身段,冷淡地收起笑意。
“太傅找朕有事?”
女人冷淡的声音像在男人身上敲下一击重锤,他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好似下一秒就会站不稳倒下去。
而她始终没再多看他一眼。
帝君在忠诚地履行着不再纠缠的承诺,对太傅来说,忠诚得过了头。
可他很明白,他不配叫苦,这是他自己向帝君求来的结果,他心爱的小皇帝只是一如既往地给予了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太傅努力地滚动一下喉咙,从袖里取出一本锦册。
“丞相昨夜在长林街会见乔装入城的北族使者。”
皇帝终于抬眼,眸底神色不明,她接过锦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昨夜那场藏在暗流下的对话。
三两眼看完,皇帝发出一声冷笑。
“行了,朕知道了,太傅辛苦了。”
这架势,竟是就要赶他走了。
文澄景不甘心,又问:“陛下知道了,又要怎么做?”
沈天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饱含了太多,让太傅的心像碰了冰一样不住紧缩。
寂静像死水一般漫延,皇帝又打开锦册,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
“朕今夜会到坤宁宫。”她抬眼看他,举起锦册,“带着这本东西。”
“如此,老师可满意了?”
男人的脸色变得像墙灰一样惨白,他不愿再在这待下去了,囫囵行了礼,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御书房。
沈天瑜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眉眼间浮起阴郁,她长呼一口气,似乎这样能将胸腔中的郁闷排挤出去。
3
帝君午后到从新侍君宫里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今夜将宠幸新公子将是理所当然的事。
内务府早早做好了准备,特意将楚侍君的玉碟放在托盘中间呈上去。
然而帝君连瞥都没瞥一眼。
“去坤宁宫。”
收到传旨的魏安澜吃了一惊,难得来到门口迎她。
皇帝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要这么做,那必是风雨欲来。
而在看到帝君沉郁的脸色那一刻,皇后的猜想得到了证明,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
“朕有话要说。”她冷静地注视着他,“皇后。”
男人高大的身躯猛地震颤起来,美丽温柔的眸子溢出无法抑制的惊恐。
这一刻他清楚意识到,此时眼前站的不是他的妻主,而是天下之主,是来审判他的帝王。
大厦将倾。皇后莫名想到这个词。
一国之父的自矜使他维持着表面的端庄,他冷静地吩咐贴身小侍去将密室打开。
他侧身为帝君让出道,低垂着如画的眉眼:“陛下请。”
皇宫每座宫殿的主殿都藏有一座密室,这里连接着宫殿的密道,只有皇帝和宫殿的主人有资格进入。
皇后亲自点起四角的油灯,尽管如此,这个由青石砌得严丝合缝的房间依旧昏暗得令人心慌。
皇帝清冷的脸在昏暗火光的照耀下,显出的尽是骇人的冰冷。
这对习惯了温声软语的爱侣而言是超越一切的打击,魏安澜感到呼吸都皱紧了,妻主决绝的态度比什么都让他痛苦。
“到底发生什么了,陛下?”
爱人惶恐的模样到底是动容了皇帝。她本就不是来摧毁他的,她的目的本就是尽一切可能拯救他。
“作为皇帝,作为妻主,朕希望你能坦然大义地面对一切,皇后。”
她轻声说着,语气软了下来,将一直提在手上的小包递给他。
魏安澜接过打开,里面是或薄或厚的文书和锦册,慢慢摞了一座小山,他无措地看向他的女人,像是在求助。
“看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全看了吧。”
皇帝的声音既轻又缓,却带着不容抗拒地威严。
他不敢再多问,服从地拿起最左边的第一份文书。
才刚看了几行,皇后的瞳孔和手都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在拼命压抑着看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更是脸色苍白地痛呼一声,那张薄薄的纸变得烫手似的,他想将它丢出去并站起来远离那堆可怕的文书。
然而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按在他肩头,逼得他在原地一动不动。
“妻、妻主……”他用哀求的眼神看她。
而皇帝像一尊神像,不为所动。
“看吧,看完再说别的。”
皇后颤抖着,泪水不断顺着美丽的脸滑落。
几乎是每看一本,他就要停下来脸色苍白地缓很久,在沈天瑜的无声安抚下不断深呼吸。
整整一夜,帝后都呆在密室里没出来,夜里帝君出来要过几次热茶,能从门缝中窥见一两分皇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终于,在第一缕阳光从通气孔钻进来时,皇后抖着手合上了最后一本锦册,帝君起身安静地为他重新换上一杯热茶。
这次他慢慢喝完了。
沈天瑜将锦册文书仔细收起,将它们恢复成来时的模样,接着坐到他跟前,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不需要像话本子里一样大义灭亲,她即便该千刀万剐,她也是位好母亲。”
她平静地开口。
“你也不需要审判她,将她的罪名说出口,那是皇帝的事,是西厂的事,是大理寺的事。”
“你只需要告诉朕,能不能在看完这一切后,理解接受朕即将让她付出代价的决定。”
密室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皇后的脸色比天牢的死囚还苍白。
“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皇帝的目光长久而专注地凝望着他。
“那这个位置上的人将不再是我。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只是沈天瑜,只是你的妻主,你清楚的,我向来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只是……”
他惨笑着接上:“只是,断头台上就不止是我母亲了。”
沈天瑜没接话,低头摩挲指间的玉扳指。
“我还有资格当您的夫么?”
她奇怪地看向他:“我的夫,什么时候需要资格才能当了?”
男人嗓音震颤喑哑:“叛国大罪,当抄家灭门,九族诛之……”
“汝乃天子夫,国之父,是皇帝的男人,是天家的籍,抄家灭门,与你何干?”
皇帝神情依旧冷凝,语气平缓,一字一句,理直气壮。
魏安澜深深凝着她,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牵一个笑,却失败得不伦不类。
“天下不服……”
“若是不服,自当起义。若成,覆舟,若败,继续载舟,你我生同袍,死同穴,又有何惧?”
魏安澜脸色倏地更扭曲,下意识去捂她的嘴。
“陛下、陛下!算臣求你,再别说了!”
然而沈天瑜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闪烁。
“念念,你要我用功,做个为民为国的明君,我便尽力照做了,这是我用功的结果,我只是交给你看,事实上,事已至此,即便我说再多好听的,丞相的结局也已注定,区别只在于,在这个位置上诛杀她的,是我还是别人。”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静,连一丝多余的起伏都没有。
这比任何圣旨、官状都来得让魏安澜明白,木已成舟。
“我明白的,陛下,我明白的……她既然做出这些事,就说明她眼里已经没有陛下,没有国,没有家了……”
他掩面,泪水无声地从指缝渗出,“您是对的……陛下……您是对的……”
沈天瑜垂眼,此时她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这个创口她已经亲手撕开,能不能舔舐自愈,只能看他自己。
而她要做的,就是清除造成这个创口的毒瘤。
皇帝一声不吭地将包裹收好,俯身将还在埋头哭泣的男人抱起。
“要哭就哭罢,我带你回去。”
他脸埋在她颈间,看不清神色,哑声问:“你要走么?”
“今儿休沐,不走了。”
她轻声回,肩上被攥紧的地方才慢慢松开。
得到应允,魏安澜便缠着她不放了,沈天瑜将他抱到床上,他便搂着她后颈长腿一勾将女人整个带到怀里。
正君的风度不要了,此时的皇后就是个受了委屈要妻主抚慰的小郎君,平日刻意被端庄掩盖的浓艳眉眼,此时因沾染了情动的水色大放异彩。
自从入主中宫,魏安澜便一直端着自己,生怕做出些失了体面、让帝君丢脸的事,可今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妻主的存在,他需要她的侵占,需要被她的气息占有!
于是沈天瑜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帐帷就已经落下了,她的夫郎急切地想要扯开她的衣带、撕开她的衣领,苍白而依旧滚烫的唇迫切地往上送。
沈天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是真的吓坏了,他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冷静从容。
她配合他将两人衣物褪尽,直到肉体紧密相贴,她才感到他的颤抖稍微平缓些许。
“先吃点东西再做吧。”
察觉到他伸向腿间的手,沈天瑜不阻止却也不配合,他们在密室呆了一整夜,他早该没力气了。
“不……我想要……妻主……阿瑜……求你了……快给我吧呜……”
魏安澜都要急哭了,此时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沈天瑜多余的关心,他想让自己从容一些,可根本做不到,他的手自己有意识似的将衣领扒开,拉着她的手放进去,直到那双熟悉的手用他熟悉并喜爱的力道抓住他两团奶子,郎君脸上才露出几分松懈。
沈天瑜拿他没办法,俯身去咬他侧颈耳后,他最喜欢这处的亲昵,很快就软了身子。
皇后的衣裳华贵繁复,脱起来很是麻烦,过了这么些年,沈天瑜依旧很烦得去解,她边亲着他胸膛边扯那层层叠叠的衣带,好不容易全解开了,男人的胸前也被她粗鲁动作留下的红痕布满了。
还没用力把玩,两颗肥软的奶头就已经鼓鼓囊囊地挺立起来,沈天瑜捏着乳晕轻轻一挤,两道奶白的水线便喷薄而出。
“唔哼……!”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胸膛下意识地挺起。
“一天没弄,堵得慌吧?”
她轻笑着,熟练地挤弄着肿大熟软的奶头,丰沛的乳汁一股一股地喷,取之不尽似的,很快弄得他胸膛上到处都是,甚至在乳沟里积了一小洼。
“嗯……难受……妻主挤出来舒服多了……唔哼……妻主……再用用力……”
堵在胸口的积闷慢慢被挤出来,绵绵密密的快感传遍四肢百骸,僵硬的身子不必再多安抚,不多时就在女人身下软成了水。
这些年魏安澜陆续给她生了三个孩子,这两年身子不好要养着,可奶水一直没断,奶挤多了,奶子便敏感得很,这不才捏两下,他腿根就鼓起来一个显眼的鼓包,流水硬挺的阳物迫不及待地想逃出绸裤的牢笼。
沈天瑜也没好到哪去,魏安澜一直叫唤,酥软的嗓子每一下都叫在她心尖儿上,她早就硬得难受了,耐着性子把他下装扒掉,捧着两团饱满的臀就往胯间送。
“呜啊!妻、妻主……轻点呜……”
她一点前戏都不做,直接握着滚烫坚硬的阳物塞进他将将湿软的穴,把魏安澜吓了一跳,连忙哑着嗓子讨饶。
沈天瑜鲜少这样粗鲁,把他弄得有些疼,要不是他这穴吃惯了阳物,凭她的尺寸,寻常郎君娇嫩些就要被她弄坏了。
她不说话,握着他的腰,不容置喙地将硕大的龟头塞进他软热紧致的穴里,过了第一道关卡,往后的就轻松多了,她一路顺畅地打开那堆半湿的软肉,霸道的龟头强硬挤进他的子宫口。
“呜啊!!!”
不知多久不曾有过这样被强占似的可怕压迫感,魏安澜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抖,仿佛全身命脉都被宫腔里那个霸道的器官控制,他还没反应过来要适应欢爱的子宫刚睡醒似的,被强行打开后迷迷糊糊地把软热娇嫩的内壁吸附到入侵者身上,结果被烫的止不住哆嗦,之后再也无法逃离。
这是男人身上最娇弱的地方,一旦被占有,他就再也不能反抗这个女人了。
魏安澜的身子拿她最没办法,本来就是一碰一操就软的身子,更何况是她有意折腾他的时候呢?
沈天瑜故意要将他逼疯,握着他的腰一下一下进得极深极重,男人那这些年被孩子和阳物折腾的敏感至极的子宫哪里承受得住这些,转眼就缴械投降,哗啦啦的开始流水,尽职尽责的滋润着入侵者,试图从中得到一些怜悯。
“呜!妻主、呜啊!!轻些、轻些呜……子宫要被日坏了……”
他被日的狠了,两条长腿无措的缠在女人纤细的腰身上,手臂也揽着她的后颈,试图以此阻挡一些她过分用力的行动,但这是他的女人,他了不起的帝君,他的力量对她怎么可能产生威胁,反倒是省了她给他稳定身子的力气,他被日的更狠了。
男人雪白柔软的小腹上不断鼓起一个狰狞的鼓包,久而久之,竟然不碰也变得愈发的红,这块皮肤跟它保护着的子宫一样,这些年也变得愈发敏感,一点刺激都受不得,平日里即便不是被妻主扒开衣服压到榻上,仅仅是伸进里衣,摸一摸这块敏感至极的腹部软肉,就能把美丽端庄的皇后弄成淫荡不堪的荡夫。
“自己压着。”
她拉过他的手,重重按在那个鼓包上不容置喙的命令。
“呜!不、妻主、呜啊!好酸……不、不行、会喷、要喷了呜!!”
男人被这铺天盖地的快感弄的浑身痉挛发抖,却也不敢不听妻主的话,手哆嗦着摁在那一块,修长的小腿在她背后几乎扭成了麻花。
子宫要被操烂更坏的刺激让他泪水湿尽,几乎弄湿了半张枕巾,可这丝毫没有引起女人的怜惜,反倒像是刺激了她的兽性,他湿漉漉、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却只激发了她将他彻底弄坏的心思。
不过他的身子虽说好像害怕恐惧的厉害,但真正使用着这具身子的女人却知道并非如此。
她的夫郎有着最能讨她欢喜的穴,从里到外都软得销魂,嘴上一边说着轻些慢些,穴却是一点反抗都没有,软绵绵地裹着鸡巴,任由她狂插滥干,穴肉一边痉挛一边紧裹着将她越吞越深,饥渴之势,一点皇后的矜贵都没有。
他的高潮来得既快又猛,尽管他连忙抽抽搭搭地捂紧了阳物,但淡色的粘液依旧不断从他指尖漏出。
男人的手修长玉润,骨节宽大,被淡白液体裹满的模样格外色欲,有许多挡不住便从会阴往下落,和同样在高潮中漏出大股淫液、被女人的性器粗鲁地带出来的透明水液混在一起,将下体弄得更加狼藉。
刺激太强,即便是魏安澜努力想为自己保留几分脸面也无济于事,他的女人有心弄他,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满面潮红、浑身湿透地翻起眼白、红唇大张着尖叫喘息了。
沈天瑜被他高潮中的穴伺候得很舒服,熟透的穴肉和胞宫都在遵从本能般将她的性器层层裹住,用温热的水液将她浸润,高潮时不受控制的痉挛让这个穴像是会自动按摩了一样,每一下震颤都让让她享受到直冲头顶的快感。
她掐着他的腰最后狠狠深插了几十下,也闷哼一声,低头一口吸咬住一边溢出奶水的奶头,大股的精水尽情灌入男人柔软的胞宫中。
“呜!!好多……妻主呜……再多点……全都给我呜……妻主的精水都给我……”
此时此刻,魏安澜再次强烈地萌生了想要生育的欲望,他意识到或许这就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最佳方式了。
当年他靠母家才成了她的太女正君,若失去了母家,他还能为他的妻主带来什么好处?一个没了后盾的皇后,真的还能理直气壮地站在皇帝身边吗?
身体在享受无上的快感的同时,他的心却在不断下沉,落入深水般的窒息和冰冷逐渐侵蚀他,他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抱住,渴望从中汲取哪怕多一丝的温暖。
“毋庸置疑。”
她的手臂有力地抱着他的腰,清冷的声音穿过破碎层叠的迷雾,坚定地将光送到他眼前。
“你永远是我的夫,永远。”
1
上京乱了。
四月清明烟雨朦胧之际,年轻散漫的帝王突然一夜间将户部尚书贪污案翻起,连带查出贪污受贿、买卖官职、通敌叛国、非法屯田等四大罪。
皇帝以雷霆手段出击,太傅恭亲王作为左膀右臂,快狠准地将所有牵连此事的官员连枝带末地连根拔起。
清明细密慵懒的雨将浸血的午门青砖刷洗得一干二净,徒留一片清冷祥和。
年轻美貌的帝王站在金銮殿最高处,冕旒后清冷的眸中带着似笑非笑的寒意,她盯着大殿下面如土色青筋绷起的女人,嘴角笑意更甚。
「户部赵尚书算告一段落,轮到此番治水贪污事件,众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虽是问向众人,皇帝的眼睛却只盯着一人。众臣虽知被问,却默契的无一人吭声。
包括天子以内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大殿中央脸色难看的百官之首开腔。
「既是臣监管不力,所造成的损失……自然该由臣担当。」
「很好。」
皇帝几乎是立刻接过话头,笑盈盈地转身到龙椅上翘腿坐下,冕旒碰撞到出一阵哗啦的脆响。
「朕要看到黄河十年内再不决堤,再无灾民,丞相可明白?」
2
御书房。
「唉——」
恭亲王喝了口茶,重重地叹一口气。
沈天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开始炫第二碗杏花酪。
「唉——」
恭亲王再喝一口茶,重重地叹第二口气。
文澄景默默抽了抽嘴角,淡定道:“郡王放心,陛下已一切部署妥当,不会出事的。”
恭亲王深深的看他一眼,又叹口气摇摇头看向还在炫甜品的皇帝:“这要是把她逼急了咋办?”
黄河作为历朝历代的洪涝重灾区,沈天瑜直接给丞相施一个十年不决堤十年无灾民的重压,这其中要付出多少财力心力,恐怕得要了丞相半条老命。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何况丞相可不是什么兔子好狗。
沈天瑜放下一干二净的碗,大咧咧的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
「呼……她现在若是有急的本事,今天就不会乖乖站在殿上任朕羞辱,朕前几天刚砍了她的左手,她再急也得乖乖养一段时间。」
失去了户部尚书这支臂膀,即便是丞相这一回也得元气大伤。
既然她能砍掉她的左手,那右手、左脚、右腿、脑袋,只要沈天瑜愿意,自然也能砍。
皇帝摆手打断岳母的欲言又止,“别说这些了,阿玉还在等您呢,表姑。”
恭亲王叹了口气,皇帝都主动拉家常转移话题了,那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喝完最后一口茶,并拍拍袖站起来向沈天瑜告退,既然不谈公事,那恭亲王也巴不得赶紧回到夫儿身边,这些朝廷上的事真是一天天的闹得她头都大了。
送走了岳母,沈天瑜瞟了一眼仍坐在原地的男人,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但沈天瑜知道他现在心情一般,甚至还有点不好。
不过这不是她要管的,她也没兴趣管。
皇帝拍拍袖站起来,冷淡地说了句:“近日都辛苦了,若是无事,太傅也尽早回府为好。”
面对这明显的逐客令,文澄景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拳。
“陛下要去哪儿?”
沈天瑜下意识的想答,但反应过来又冷冷的瞥他一眼:“朕的私事,老师还是少管些吧。”
短短一句话,似乎就轻易击垮了男人的精神,他沉默地垂下头,原本挺得笔直的肩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不少。
又是这样。
沈天瑜不快地拧起眉。
分明是他自己要生分,要莫名其妙地疏远人,却又好像是她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似的。
沈天瑜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也放弃了想搞懂他的想法。
她抬腿就要走,身后才幽幽传来他嘶哑的声音:“丞相事毕后,恳求陛下为臣留些时间。”
沈天瑜额角青筋一跳,不耐烦地甩甩袖:“再议。”说罢,便如一阵风般,毫不留恋地离开此地。
徒留男人在身后双目赤红,他紧攥着拳,几近偏执的盯着女人离去的背影。
他用力捂着宽大华服下的小腹,失神地低喃:“快了……很快了……阿瑜……再等等……再等等我……”
2
沈天瑜直奔去了长清宫。
这一个月来为了走这步棋,皇帝愣是一次后宫都没进过。
极少那么几回过来,几乎都是到坤宁宫去了。
她担心皇后,总要偶尔看他一眼才能放心。
但其余的公子,别说宠幸了,皇帝根本就没挨近过那边。
这会儿总算从繁忙的公务中脱身,短暂一身轻的帝王也总算在尚宫的提醒下想起了一个月前被自己放了鸽子的可怜小公子。
她原先已经忘了这回事,还是陈尚宫幽幽地说了句‘就是那位指着陛下鼻子骂的公子’,沈天瑜眼前晃过一张明艳俊秀的脸,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她当天才答应人家夜里要去,没成想事发突然,后来又破事一箩筐,一不小心就忘去了。
如今既然想起,那自然该去给人补偿回来。
3
想来多少是有些真生气在里头的。
这小狗似的孩子分明见到她那一刻眼睛都亮了,下一秒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立刻拉平嘴角,端着磨蹭上来给她请安。
沈天瑜觉着他这幅模样倒跟她的大皇女有些像,分明眼巴巴想要她抱,却要端着大孩子的面子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口。
真可爱。
她有些想笑,但这是她有错在先,而且这是她的侍君,不是她的女儿,怎能用一样的心态对待?叫他知道定是也要不高兴的。
她拉着他进屋坐下,道:
“今儿无事,留下陪明安消遣午后如何?”
小公子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同时玉白的脸颊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是在为妻主唤了他的名而心动。
“可一会儿一来人,陛下肯定又要走了。”
然而很快,小美人又蔫儿了下去,委屈巴巴地说着,像可怜的小狗似的,沈天瑜似乎能看到他身后有什么垂了下去。
他忘不掉那夜满心欢喜的心心念念最终随着夜色一同沉没在无边寂静中的痛苦空虚。
而没心没肺的皇帝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依旧用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年轻的侍君
他们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此时午后柔暖的光斜斜照在小公子脸上,年轻俊美的公子正是最好的年纪,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能拥有一副嫩得能掐出水的好模样。
少年纤长的羽睫像一排小扇子似的微微轻颤着,不经粉饰的脸庞依旧光洁如玉,艳如明霞。
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浓墨重彩的眉眼和深邃的轮廓已然初显,乍一看在宫中并不出彩的模样竟也如此光华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