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的礼物(1/2)

喻文波和邹维是重组家庭的小孩,他妈改嫁给邹维不止有一点小钱的爸,带着喻文波鸡犬升天,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住在城南富人区的太太和少爷。

区别于那种爱恨情仇勾心斗角的情节,他们家相当平淡,鳏夫寡妇你情我愿,都说后妈难做,喻文波他妈一开始也没少提心吊胆,后来发现邹维是一个相当早慧的省心小孩,除了不亲人之外简直比大他两岁上蹦下跳人嫌狗憎的喻文波可爱一百倍。亲不亲她这个后妈人也不在乎,干脆一并放养,跟老邹活得逍遥自在。

家里两儿子在二老看来都是没有叛逆期的。邹维腼腆,没有不奇怪,奇的是喻文波,十五六岁时邹父喻母就在担心他哪天语出惊人,比如说要离家出走成就电竞梦想之类的,自己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没想到一直把他送进大学,这小子都没什么出格的行迹,宽慰得喻母几乎要流下两行热泪。喻文波读计算机,大二时就搞了游戏工作室,借他便宜老爹的东风,毕业已是母校讲座邀请的红人,公司租了他家楼里三大层,谁见了也能喊一声小喻总年轻有为。

喻文波自己知道他是事业得意情场失意。他不是没有叛逆期,他跟王柳羿的恋爱从高中谈到大学,像一场来势汹汹的热病,热势褪去,留下一身陈年的暗疮隐疾。

但到如今,喻文波叹了口气,分开越久,对方的缺点忘得也越干净,争吵或冷战时带着失望的眉眼消散如云,王柳羿的青涩可爱倒像拓进了他的脑子,念念而不忘,想得他百爪挠心。

他托共同的好友去打探王柳羿消息。好友一脸揶揄,说人家也正春风得意,不仅事业高升,而且谈了个大学生,蜜里调油的,感情好得很,他亲眼看到那学生弟抱着一大捧花等王柳羿下班。

水光肌的韩国人看到他急眼,眼睛几乎眯成缝:“现在没机会了吧?再等等……你说你现在这样,当年怎么就……”

喻文波不说话,只是把韩国人发来的前妻活动照翻来覆去地看,眼睛几乎要长上去。

王柳羿现在漂亮得没边,青春期接吻都嫌刺挠的牙套的苦一点没白吃,西装笔挺,戴着很衬他的框架眼镜,真有玉树芝兰霁月光风的味道。他笑得好灿烂,喻文波心脏咚咚狂跳。

暂时还没做好准备见他,喻文波这些天心烦意乱,一回家正撞见新闻现场——邹维出柜了。

到底是老头亲生的,说话就是硬气。喻文波这样想着,从背后默默给他竖了大拇指。邹维梗着脖子辩白,老头把自己关进书房,他又在书房外面……哦豁,跪了。

精彩。

劝自然是没立场劝的,邹父这么大的家业,他和他妈说什么都像居心叵测。邹维的头也是真铁,平地起惊雷,半点预兆没有,大和闪全扔他爹身上,一时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喻文波和这个弟弟关系平平,像客套的陌生人,连小时候我可抱过你呢这种情分都没有。可能青春期好过一段时间,喻文波手忙脚乱地给王柳羿准备情人节礼物,小熊和巧克力塞包里出门,本该被丝带缠在礼盒正面的信件却不翼而飞。他一拍大腿想,坏了,应该是放玄关的台子上了,白色信封,上面有哥们亲手画的爱心和蓝哥亲启,里面除了信纸还有抓拍的王柳羿的照片四五张,给他妈发现了就是一场重大事故。

他不想出柜,起码不想被迫出柜,那个时候也不想。喻文波飞奔回去开门,玄关处空空如也,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见十五岁的邹维慢吞吞从里面走出来,眼睛里少见的好奇。邹维问他,这是你的吗?刚才阿姨要出门,我就把它拿起来了。

喻文波如蒙大赦,接回信转身,心里那股作死的欲望探出。他跟王柳羿搞的是地下恋情,虽然对方的好哥哥们总以一种狐疑的态度审视自己并一副时刻准备上位的架势,但他还是请求王柳羿不要对别人透露他们的关系已经随着他的一次表白盖棺定论。王柳羿沉默地点点头,眼睫垂下,扫出一片淡色阴影。喻文波抱他一下,说蓝哥你最好了,等我们上了大学他们问起,你就说你男朋友叫喻文波!

但是现在不行,唉,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太好……蓝哥!

喻文波的十七八岁神采飞扬,有一副顶出挑的好皮相,眼睛极亮。他吃定了王柳羿柔软心肠,肆无忌惮地挥霍年上偏爱作盛大独角戏。楼道尽头监控底下的亲吻,课上着上着就要扣在一起的手,然后他们问你小子什么意思啊的时候,嬉皮笑脸道他跟蓝哥能有什么意思啊,蓝哥你说是不是?蓝哥?

为了某种目的隐瞒,又有秘而不宣的快感。当这种快乐将他填得半满,另一种快感随即滋生。想要被人知道这个甜蜜到负担的秘密,想要留下一点线索再与世人周转。

于是他对邹维扬了扬手中信纸说,这给哥们对象的!

他也不知道邹维有没有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大字,蓝哥,蓝哥,他会意外自己的对象叫哥吗?

回到家时喻文波还在回味那个巧克力味的吻。好甜,王柳羿不喜欢吃甜的冰的,他就买的黑巧克力,不对,蓝哥好像也不喜欢苦的……这一层面刚跳出来就从喻文波此刻过分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滑走了。真的好甜,搂着王柳羿的腰接吻,争抢口腔中还剩一片的薄薄的可可液块,舌头和唇瓣都很软,呼息潮热,心跳分明,最后也不知道那一点点可怜的巧克力被喻文波吃到了哪里。初恋的情态生涩又生动,嘴唇分开时甚至拉出一条黑巧克力色的银丝,随两人对视着大笑断开,喻文波舔舔嘴唇,复又去看他的恋人。

恋人眼睛被亲到水涟涟的,王柳羿仰起脖子,哼笑着扫下一眼,隔着七八百度的厚镜片,银色边框跟他嘴里两排金属一样碍事且冷硬,那眼神便无端有了居高临下的意味,只是一眼,喻文波莫名心慌又兴奋。喻文波啊喻文波,小小年纪就懂眼镜娘的好了,以后还得了?

喻文波拉着他蓝哥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顺眼怎么看怎么漂亮,没二两肉又细细白白,恨不得塞包里带回家。他嘴里也没个把门,说蓝哥你给我摸摸,我难受,你给哥们摸摸呗!王柳羿伸手推他走,他癫癫地把人像萝卜那样拔起来抱,说好喜欢你啊,你跟我回家吧!

这个时刻总是真心的。打闹完还得分道,喻文波送不了他,只能带着唇齿巧克力的香气回去。一楼客厅的灯亮着,不是家长是邹维,喻文波隐秘地舒出一口气,不等上楼,邹维问他:你有对象啊?

喻文波乐了,得意道,对啊!

他张嘴想炫耀王柳羿,嘴绷大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边邹维也是个没话的,只呐呐道:他好吗?

喻文波很肯定的、斩钉截铁的、重重道:他很好很好。

他久违地跟这个弟弟说起别的话,落荒而逃一般丢下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啊!

邹维没听进去,他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蓝哥很好很好。

有了这个引子,两个人相处不免有了一种共同守护一个秘密的心照不宣,喻文波乐得有人给他的鬼鬼祟祟打掩护,而邹维则在这种默契下变得有点奇怪,混杂憧憬和各色情绪。

但这种状态很快就结束了,喻文波去上大学,再回来两位又成了屋檐下的陌生人,邹维无从窥见他的感情生活,自然再也没有接触到喻文波口中很好很好的蓝哥。他们还好吗?

两人一起上了本市同一所大学,在朋友中公开了关系,拿下了某个项目的国赛金奖,顺理成章在一个看完电影压完马路的晚上滚了床单。王柳羿抱上来前对他坦白了自己的秘密。那是一个足够香艳残忍、能把半大小孩脊柱压弯的秘密,然而王柳羿被他家里养得太好了,又或者太过善良,选择相信眼前的男性,他的牙抵住下唇,眼尾耷拉着,说,杰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呀。如果你觉得我是畸形、是变种,你不能接受,那我们到此为止,我会尽力补偿你……

喻文波用亲吻堵住了他要说的话,可能也没有什么要说了,王柳羿交代得直白,觉得畸形只是假设喻文波觉得,而公主自己不觉得。是了,虽然王柳羿比他大两岁,但他惯会撒娇,一向娇纵,善于示弱以达目的,这只是公主以退为进的手段,他压根不觉得喻文波会在此刻逃出他的手掌心。王柳羿连獠牙都可爱,给烤肉是自愿的、开瓶盖是自愿的、点外卖是自愿的、把惹他不高兴的东西全部删掉也是自愿的,虽然有点过分,但是公主高兴就好了呀。

将近二十岁的王柳羿还是瘦得有点可怜,喻文波紧紧地抱着他,从耳后亲到肩头,他掂量王柳羿的分量,在勉强能掐出乳肉和臀肉的地方确认怀抱里的不是一把细细的骨头。年轻人情动时气血翻涌,公主掀动眼皮,自上而下的,赠给喻文波一眼,他的声音很软,他喊,杰克。

活脱脱像一条艳鬼,喻文波晕乎又不忿地想。他们应该像两只小兽互相啃咬,很生疏地索取又给予,而不是现在这样,王柳羿好似勾引,他就上套,他装得这么熟练干嘛?是不是在掩盖害怕?

年轻人到半夜食髓知味,王柳羿雪白的肩头耸动,低低哀哀地求他,不要了,轻一点,喻文波声音黏黏糊糊,捏住公主腿间湿红的软肉问,怎么都肿了,好可爱…

蜜里调油的日子过了两年,王柳羿坦坦荡荡,跟家里知会了一声,虽然当下没有叫喻文波表明态度,但喻文波还是感受到矛盾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没法在这个家庭表露自己的惊世骇俗。

你理解理解我好么,蓝哥?

这话没能对他的好蓝哥说出口。他只是同样沉默着,沉默地感受王柳羿日复一日被消耗的热情,感受他复又蹙起的眉间积攒下的失望,感受他如水眼波凝成幽幽寒潭。

终有一日王柳羿揉着眉心,推开他认真道:“喻文波,我们分手吧。”

像几年前那个深沉又灿烂、充溢巧克力香气的夜晚,喻文波张开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没有质问,没有苦苦挽留,也没有表露心底忽闪出的恶毒念头:你当然坦荡了,你这副身体还能不坦荡吗?

他其实全部明白,明白就不需要问出为什么。既然见过相爱时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真挚,自然不会再被感情消磨后眼底枯竭的水泉灌溉打动。王柳羿受够了他的装聋作哑,受够了他的冷眼旁观,受够了喻文波嘴巴一张一合带来的讥笑和麻烦。他一点一点把对喻文波展开的柔软又洁白的肚皮蜷缩收回,换上一层蜕至坚硬的盔甲,然后坚定地离开这片足够漫长泥泞的雨季。

喻文波知道不会再有他傻乎乎地跑进来。

被分手后假装释怀,他在夜店抓着酒瓶摇摆,喝到好友从厕所的马桶沿废老鼻子劲把他拖回车上。好友颇有神棍风貌,喻文波大着舌头,哆哆嗦嗦地问:“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友人一咂嘴,不耐道:“你不会说这种话。”

喻文波被酒精麻痹得迷离,再后来嚷嚷什么也不记得了。回忆的潮水被老头打开门让邹维滚出去的吼声打断,小伙子是撞破南墙照样不回头的类型,一出大戏后不卑不亢地跑出门了。喻文波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当年他能这么来上一回,后来是不是就不会有诸多离分。这个念头一经浮出便被按下,喻文波失笑,慢慢摇了摇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拿着资源成为年少有为的小喻总——不容半分差错。

喻文波总是很忙碌,尤其最近来了个大活,吃住都恨不得在办公室解决。于是他半个月后才胡子拉碴地回了一趟家,打算陪他妈吃顿晚饭,跑到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老老实实门铃摁了两遭,短暂的六十秒,即使在等待中放大也不算漫长,但喻文波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久别重逢是有预感的,他想起这句话,不自觉站端正了正对门口。

给他开门的人笑盈盈的,眉眼轻快又温柔,正回头应着客厅那里的人说话。喻文波看到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居家服,发顶蓬松,侧脸皎洁,架着副框架眼镜,细白颈下露出半截分外细巧的锁骨,像一弯薄薄的新月。

这月光抚照过他数年,再见依旧叫他垂涎。喻文波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比前男友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的疑问先升起的是…比如,抱一抱他的欲望。

对上王柳羿回身看到他时一瞬愕然的表情,还来不及表演,邹维已从客厅跑来,挨着王柳羿甜甜蜜蜜道:“辛苦了,这位是…呃,我哥。他叫喻文波。”

把哥这个字吐出来他的好弟弟才舍得分自己一个眼神。邹维跟王柳羿肩膀贴肩膀,看上去亲昵又紧密,他抬手挂住王柳羿臂弯,露出有几分羞赧的笑:“这是我的男朋友,王柳羿。”

喻文波眼神如炬,丝毫不管人家正牌男友在场,只直勾勾盯在旧情人身上,像要烫出一个洞,嫉妒的焰火从胸膛灼烫到喉管,烧得他烦躁又苦闷。喻文波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沉沉道:“你好,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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