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听到关键——那?一日,本该出现的裴彦,受伤了。
从长安狱出来,马车已候在门口。
李星娆眼神一动,目光越过马车,看到了马车另一侧站着的人。
是?裴镇。
裴镇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知?道她来了。
但他并无靠近的意思,只在那头站着,一动不动。
李星娆脚下迈步,却不是直接蹬车离开,而是饶过马车,来到?裴镇的跟前。
“怎么,怕本宫来泄私愤吗?”
裴镇扯扯嘴角:“殿下就算要?泄私愤,也不会是冲着牢里的人。”
李星娆凝视他片刻,转身往前走,裴镇意会,保持着一步距离跟了上去,两人无言的一路同行,马车则远远跟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忽道:“今日在朝堂上时,本宫曾悄悄将裴彦的脸幻想成你的,从刚才?到?现在,本宫一直在想,倘若梦里的自己能聪明些,自立些,是不是也能像今日这样,早早揭穿阴谋,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裴镇垂眼看着她的脚步:“幸而殿下还是揭穿了裴彦与幕后之人的阴谋。”
李星娆忽然止步,裴镇同步定住,眼眸微抬,她已回过头,眼底含着嘲讽:“可如今的裴彦,并不欠我?什么。”
裴镇点头:“是,冤有头,债有主,殿下要?算账的人都不是他。”
李星娆朝他走了一步:“所?以,你做好准备让本宫算账了?”
裴镇:“此前承诺,绝无虚言。”
李星娆稳住气息,侧首避开他的目光,也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镇定道:“此前本宫曾问?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你说没有,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镇看着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低声道:“若微臣没有记错,殿下上次问?时说过,那是最后一次问?。”
其实,李星娆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她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不会再问?他。
可是,当她今日将裴彦的过往全部抖出,看他面对真相又惊又恨的样子,心?中竟然荒唐又可笑的与他共情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同情他。
至少他们两人,都算是被引诱入局,自以为是做了许多措施,又在得知?真相时悔之晚矣。
当然,这份浅淡又短暂的情绪并不足以支撑她去做点什么,但在此事之后,她每每想到?裴彦在殿中的模样,心?中便久久难以僻静。
原来,这才?是裴彦会出现的原因?,那昔日的裴彦呢?
他又是如何?被选中成为这个?人,他的从前又是如何??会不会等?她听完他所?说的前因?后果,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同情,进而连那份恨意都消减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李星娆心?中的矛盾便加剧,好似她还在盼着他有苦衷,希望能有一个?不必那么恨他的理由?。
面前的身影忽然一动,李星娆下意识转头,人已被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她愣了一下,僵在原地。
裴镇收臂埋首,用力抱住面前的女人。
“裴彦入局,的确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但此后行事于抉择,皆出自他本心?。人在局中,便生?贪念,或为权欲,或为情意,追根究底,都是在不择手?段的得到?一份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殿下不必为此再三踟蹰,担心?自己恨错了人。若非身处阴谋之间,殿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算错。”
“阿娆,”裴镇忽然换了称呼,声线压抑而低沉:“对不起。”
这一声,让李星娆脑子里的那道人影以及他的一切,完完全全的清晰起来——
春宴初见,她执着于与姐妹争妍斗丽,却被她们摆了一道,以斗文分高低,所?有人都为李婉赞许喝彩,人群之中,唯有他驻足于她的诗作?前认真欣赏。
她心?中紧张,却不愿叫人看出,故作?冷艳的问?他有什么好看,他头也没回,评断起她的诗作?,每句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她心?头,待他回头时,她心?间撑起的冷墙轰然崩塌。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没了与人比斗的心?思,她与他闲庭漫步,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是个?温柔、耐心?又聪明的男人,他可以精准的理解她想要?表述的东西,理解她的看法,甚至猜到?她的心?思。
李星娆从没有觉得与人说话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而她在享受这份感觉的同时,又想要?回馈些什么。
于是,她也开始多方了解这个?叫裴彦的男人,从他的出身、来历、喜好,一点点琢磨他这个?人,那时候,她其实就感觉到?,裴彦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同,像他理解她一样去深解他的心?意。
随着他们之间越发熟络,私下相处时,他偶尔也会言语上离经叛道,以她那时单纯年轻的阅历,只觉刺激又默契,好像找到?了一个?相互了解的知?己伴侣。
从那时起,她几乎没有再对着母后和皇兄耍性子,甚至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会再沉浸于过去的那些事,因?为有另一个?地方,可以收容她所?有的情绪。
礼尚往来,裴彦也会与她说些朝上的事情,有他能解决的,也有他束手?无策的,可是李星娆从未见过他为这些事心?烦意乱,他都当乐子说给她听得,搞得她原本想安慰他,最后生?生?变成羡慕。
他失笑道:“羡慕我?什么?”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伸手?点了点他心?口。
在她看来,他是个?心?智极其坚定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外界干扰影响,无论是完成一个?任务还是达成一个?心?愿,都可以在自己的节奏中不疾不徐,这样的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她真心?道:“阿彦,你定是被亲长认真教养长大的。”
他愣神半晌,才?轻笑道:“殿下所?谓的稳重可靠,但凡有些阅历就能磨炼出来。”
她秀眉轻拧,固执的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