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养胎的日子过的无比舒心,连娘家的那些糟心事都没传入她的耳中。倒是小桃听承恩侯府的下人们闲聊的时候多听了一嘴, 她在松柏院里只与三等丫鬟一心最要好, 便与她说:“夫人的娘家出事了。”一心素来唯小桃马首是瞻,闻言便追问:“出什么事了?”“听说徐大人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也是争气,竟背过了夫人的耳目生下了个庶子, 如今大人闹着要那庶子认祖归宗呢。”小桃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等花边消息在京城里也是屡见不鲜, 多少豪门大族里也会闹出蓄养外室和爬灰通女干这样的丑事来, 徐家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徐家没有传宗接代的男丁,徐夫人也过了生养的年纪。我瞧着徐大人更占理些。”一心道。小桃剜她一眼,怒道:“你别打断我说话,最紧要的事还在后头呢。”一心见状立时噤了声,安静地听小桃说话。“夫人脾性刚烈,既见徐大人铁了心地要让那外室和私生子进门。一怒之下便砸了徐家的祠堂, 还拿匕首捅了徐大人一刀, 如今正被关在徐家家庙里,听徐家的族人说,徐大人不仅要休弃徐夫人, 更要将她扭送到大理寺去。”如此惊骇的消息, 着实让一心讶异的瞪圆了眼睛。旧日里瑛瑛在徐家过着谨小慎微、毫无尊严的日子, 自嫁来承恩侯府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她这个出嫁女本就不该插手娘家的事, 更何况瑛瑛还怀有身孕。小桃便死死瞒住了这等消息,只道:“若是世子爷主动说给夫人听便罢了, 世子爷既不讲,也不必由我们这些奴婢多嘴多舌的。”徐家大案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理寺判了行凶且不贤善妒的宁氏行棍棒之刑,重重的三十大棍,打完之后宁氏便只剩下了半条命。宁氏的娘家人也嫌弃这个外嫁女丢了宁家的名声,便狠下心不去管宁氏的死活,还是徐老爷看在往日里的夫妻情分上,并未将半死不活的宁氏赶出徐府。纵然如此,宁氏也是元气大伤,听闻如今已虚弱到下不来榻。徐若芝这个出嫁女也受了牵连。听闻她的夫婿一连纳了几房妾室进门,一旦徐若芝有愤然之相,夫家人便拿宁氏的下场来压她。徐若芝是有苦说不出,她既担心着自己母亲的安危,又要与夫家的几个贱蹄子周旋,还要期盼着自己早日怀上子嗣,一时伤寒入体,便大病了一场。这些乱糟糟的事并没有传入瑛瑛的耳畔,薛怀也刻意隐瞒,存心想让瑛瑛舒心地养胎。倒是薛英嫣暗戳戳地瞧了一番徐家的笑话,她心里虽见不得瑛瑛好,可又因与宁氏同病相怜的缘故,并未像其余人一般奚落着徐家。薛老太太自觉身子不似从前那般康健,只生怕百年之后女儿没了倚仗,便对薛英嫣说:“怀哥儿不愿让瑛瑛乱了心绪,是当真疼爱她,所以才不肯让她知晓这段时日徐家闹出的幺蛾子来,你可别犯蠢,又惹得怀哥儿不喜。”薛英嫣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女儿知晓了。”日子风平浪静,直到瑛瑛临盆前夕,大病初愈的徐若芝特地赶来了承恩侯府,点名要与瑛瑛相见。瑛瑛即将发动,四个稳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左右,连松柏院的庭院都不敢出,又何况是外出见客。瞧在徐若芝是瑛瑛娘家人的份上,庞氏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语,而是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了一番,并道:“你若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徐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庞氏怜惜瑛瑛,也不想她的娘家落个一片狼藉的名声,便打算帮徐家一把。可徐若芝却不领情,明明面容已颓丧到失去了少女时期的灵动与血色,偏还要挺直了脊骨不肯让人耻笑了去。“徐瑛瑛生是徐家女,死是徐家鬼。如今我们徐家乱成了一锅粥,她倒是能狠心到不闻不问。若我不寻上门来,她只怕早已忘了我和娘亲了。”徐若芝满脸倔强地说道。庞氏见她这话说的不像,也懒怠再搭理这等糊涂人,便只推说身子懒懒的不舒服,这便躲开了徐若芝,自往霁云院去了。徐若芝一身怒火无从发泄,几个穷凶极恶的婆子们死死盯着她,也容不得她在前厅里撒泼打滚。哪怕她再心有不甘,如今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出来。穿过几条抄手游廊,绕了两三重垂花门,徐若芝方才瞧见竹影斑斓处的小小二门。她在心里怒骂承恩侯府捧高踩低,方才要往二门外走去时,却正好瞧见了领着燕姐儿归来的李氏。昨日李氏带着燕姐儿回娘家小住了几日,回府时却不想会遇上了瑛瑛的娘家姐姐。且徐若芝脸上摆出来的神色着实称不上愉悦,李氏心内灵机一动,便悄悄地走到徐若芝身前,与她笑道:“原是楚家奶奶,倒是好久未曾见你了。”徐若芝冷哼一声,本是不打算搭理李氏。可李氏却亲亲热热地攀住了她的胳膊,笑道:“今日楚奶奶可是来瞧瑛瑛的?她快临盆了,这几日怀哥儿都不去翰林院上值了,只在家里专心守着她呢。”这话又将徐若芝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番。那瑛瑛明明只是个卑贱的庶女,凭什么能嫁入承恩侯府,又得了薛世子的珍爱?如今又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可再无人能撼动她世子夫人的地位。瑛瑛是山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而她却因娘亲的牵连而过着惨绝人寰的日子,没有子嗣、没有宠爱,甚至没有尊严可言。“如今她出嫁了,便与从前不同了,自然不会搭理我这个姐姐。”徐若芝恨恨地说道,她忍不住心内滔天的郁气,便又道:“当初就该让娘尽快定下她与那鳏夫的亲事才是,谁曾想这贱蹄子还能用落水的招数嫁进承恩侯府。”若不是瑛瑛横插了一脚,徐若芝本打算与柔嘉公主争上争,即便争输了,她也能了无遗憾地另嫁他人。哪像如今这般,活成了过街老鼠的模样。徐若芝念叨了一番后便要气愤地离去,可李氏骤然听得如此要紧的一句话,又怎么肯袖手旁观。她立时便攥紧了徐若芝的皓腕,嘴角绽放的笑容里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楚奶奶这话里似是有些讲头在,不妨,说与我听听?” 离别前夕一转眼又到了年关。瑛瑛即将临盆, 庞氏便推辞了年底各家各户递来的名帖,无论是花宴还是寿辰,统统寻了由头推辞不去。薛怀更是将翰林院的庶务丢在了一旁, 几乎时时刻刻地守在了瑛瑛身旁。朱太医日日在太医院与承恩侯府两地来返, 薛敬川深念其恩情,便派了小厮和车夫守在宫门处接他来返。庞氏将几个信得过的稳婆安顿在离松柏院最近的厢屋之中,一旦瑛瑛发动, 这几个稳婆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去松柏院。妇人生产如同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当初庞氏便是因生育薛怀而亏空了身子, 至此便再不能有孕。为了不让儿媳重蹈覆辙,庞氏才会如此严阵以待。薛老太太也是如此,她虽死要面子,可心里也期盼着瑛瑛能一举得男,并平平安安地生下此胎。为了替瑛瑛祈福,薛老太太一连三日都宿在了小佛堂, 祈求薛家列祖列宗的保佑。
两日后的黄昏, 薛怀正陪着瑛瑛在松柏院的庭院里散步,两人前一瞬还有说有笑的闲谈,后一息, 瑛瑛却止住了步子, 满脸煞白地对薛怀说:“夫君, 我羊水破了。”那一刹那,薛怀方才体悟到了何为天崩地裂的震烁。饶是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此刻还是慌乱的心口发堵。待回过神来后,他才拦腰抱起了瑛瑛, 小心地赶到正屋去,又吩咐小桃等人去将稳婆和朱太医唤来。一时间, 松柏院内忙的人仰马翻。好在瑛瑛有孕之时刻意抑制了自己的食欲,便是有吃的饱饱的时候,也会在薛怀的陪伴下去庭院里散步消食。再加上朱太医医术精湛,稳婆们各个经验老道,全心全意地为瑛瑛接生,此番生产称得上是十分顺利。闻讯而来的庞氏与薛怀立在廊道上彼此张望,庞氏身边的嬷嬷见两位主子都是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便劝道:“妇人生产起码也要两三个时辰,太太与世子爷不妨去耳房里坐一坐,正屋里一有消息,奴婢们再来请您。”庞氏摇摇头,瞥了眼身前不动如山的薛怀,便道:“不必了,我和怀哥儿就在这儿等着。”婆子们见状也不再相劝。纵然瑛瑛生产顺利,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可稳婆们替孩子剪下脐带的时候仍是疼的她眼冒金星,抓着身下的被衾痛吟了起来。嗓音飘到屋外的薛怀耳畔,惊的他立时红了眼眶。薛怀担忧瑛瑛,索性便不去管产房有血腥之气这样的忌讳,当下便直冲冲地走了进去。适逢稳婆们正想抱着襁褓中的女婴给屋外的主子们报喜信,不曾想会撞上往里横冲的薛怀,险些刹不住车与薛怀相撞。“世子爷。”那稳婆稳住了步子,含笑着对薛怀说:“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喜得千金。”薛怀这才顺着稳婆们的目光瞥见了她们怀中的女婴,如今女婴皱巴巴的小脸拧成一团,尚且瞧不出个俊秀来。他心肠蓦地一软,便道:“太太在屋外,先让太太瞧一眼吧。”说着,便又马不停蹄地钻入了内寝。瑛瑛生产后脱了力,此时已累的沉沉睡去,薛怀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柔荑,体悟到了她掌心的暖意,这才松了口气。屋外的庞氏知晓瑛瑛生下了女孩儿后脸上也不见半分失望之色,反而还喜滋滋地从稳婆的手里抱起了自己的嫡亲孙女,笑着道:“我昨日还与国公爷,说瑛瑛这胎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寓意呢。”下人们都是会看眼色的人精,闻言便也顺着庞氏的话语夸赞了瑛瑛一番。不多时,荣禧堂那儿也送来了一套紫玛瑙的头面,来送礼的绿药赧然般笑道:“老太太身子抱恙,便只派了奴婢来恭喜太太与世子爷。”其实不过是因薛老太太不想为个孙女而跑这一趟罢了,若瑛瑛此番生下了长房的嫡长孙,薛老太太自会第一时间赶来松柏院瞧自己的玄孙。庞氏不计较这等小事,便道:“母亲仁善,改日我会让瑛瑛抱着姐儿去荣禧堂谢恩。”绿药便识趣地赞了几句庞氏怀里的女婴,而后才离开了松柏院。薛老太太既没有要为玄孙女取名字的意思,薛敬川与庞氏便兴冲冲地翻阅了诗经古籍,并从中挑选了个“冉笙”二字附为孙女之名。瑛瑛醒转之后,薛怀便过问了瑛瑛的意见。瑛瑛并未读多少诗书,也不明白这名字里背后的含义,便笑着问薛怀:“夫君可喜欢?”薛怀难得正色:“这是你费了心力生下来的孩子,名字也该由你自己做主才是。”因见薛怀如此执拗,瑛瑛才撑起自己软弱无力的身躯,朝他莞尔一笑道:“妾身觉得这个名字很好。”薛怀这才放下了心。初初生产毕的这几日,瑛瑛不好下地走路,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之上,还要排出不少恶露来。小桃等丫鬟自然任劳任怨,且薛怀对瑛瑛的疼爱也不只体现在嘴巴之上,他虽不会伺候人的活计,可却也学着为瑛瑛擦拭恶露、净面擦身。芳华与芳韵两人在私底下感叹了好几回,左不过是那一番翻来覆去说厌了的话语。“旧日里瞧着世子爷对旁的女子如此冷清冷心,谁曾想心爱起一个人来时更能这般细致入微。”“咱们夫人当真是好福气。”非但是丫鬟们觉得瑛瑛福气好,连瑛瑛自己也在无人时庆幸了好几回,她嫁来承恩侯府后万事顺遂,婆母仁善、夫君正直,连最凶险的生产一事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老天当真待她不薄。这几日瑛瑛渐渐地恢复了些气力,便让奶娘们将女儿抱到了她榻边,母女两人亲热了一番,瑛瑛便笑盈盈地说:“大名叫冉笙,小名便取的素雅一点,就叫她竹姐儿吧。”小桃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笑道:“竹姐儿这名字好。谁不知晓这竹子是最耐风霜摧打的,将来咱们姐儿也必然会像竹子一般坚韧不拔,迎难直上。”芳华却不声不响地说了一句:“咱们姐儿是大房嫡长女,又有父母双亲爱护,一辈子都会坦坦荡荡的,哪里会遇上什么难事?”两个丫鬟隐隐约约间别起了苗头,瑛瑛却装作不知,只与杜嬷嬷说:“这段时日多亏了嬷嬷。”杜嬷嬷堆着笑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自此,薛冉笙的小名便定为了竹姐儿。薛怀也极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整日里除了照顾瑛瑛以外便是坐在摇床旁盯着女儿入睡的容颜不肯挪步。他一座便是好几日时辰,惹得小桃等丫鬟偷笑了几回。有时瑛瑛从床榻间悠悠转醒的时候,瞥见空荡荡的内寝里没有薛怀的身影,便能断定他是在厢屋里看顾着女儿。连照顾竹姐儿的奶娘们都说:“世子爷将竹姐儿看护的跟自己眼珠子一般。”薛敬川与庞氏也如薛怀一般,寻了空便来松柏院瞧竹姐儿,并变着花样地买婴儿常用的玩具,拨浪鼓、九连环、小陀螺等物件堆了厢房一地,可让瑛瑛无奈地笑了一回:“竹姐儿这样小,只怕要来年才能用上这些了。”庞氏哪里在意银子,连纯金的虎头鞋都眼风不眨地买了下来,并打算在竹姐儿周岁时送予她。一月后,薛敬川在前厅设宴,算是与二房和三房共贺竹姐儿满月,薛月映出嫁后祝氏与长房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此番竹姐儿满月更是备了厚礼。只有李氏只备下了简薄之礼,并与燕姐儿说:“你这大嫂嫂求着我的地方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