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三)
四年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味道,为什么呢?
朱青在三爷身边当差的头三个月,每晚入睡前总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
三爷和大小姐的关系很好,三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给大小姐送一份过去,送东西的人都是他。
大小姐也常来三爷院里坐坐,她坐不长,一盏茶喝完就走。
姐弟二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在边上添茶倒水。
和四年前相比,她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看不见的事实,言谈举止稳重很多,像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声音也柔润下来,更悦耳动听了,好像夏天里的一阵凉风,怎么都觉得舒服。
到了三爷身边,朱青还和从前一样,早起练功,睡前练功。
来谢家之前,师傅叮嘱过他,你这身子如果好好练,功夫还能再精进五成,别荒废了。
院子太小,他怕吵着三爷睡觉,回禀了老爷后,老爷特许他去后花园里活动手脚。
他一般二更以后去,三更之前回,练上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安排,他又碰到了她。
她身边的妇人换成了丫鬟云蕙,云蕙扶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她不是天天来,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时才会来,她对云蕙说,这是在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
如果到了笔直的青石路上,她会让云蕙松手,一个人走。
她走得很好,腰背挺得很直,乍一看完全不像个瞎子。
她会在那条直路上,来来回回的走上几遍,累了才肯坐下。
一坐下骨头就没了,身子懒懒的倚在云蕙身上,或撒娇,或说着自己的心事……总之和人前的谢家大小姐完全不同。
朱青不想扰着她们。
天空中挂月的日子就提早半个时辰来园子,她们来了,他就藏在暗处打坐;等她们走了,再起身多练半个时辰。
渐渐的他才发现,大小姐有爹有娘,有兄有弟,实际上也是孤苦伶仃。
她生怕爹娘嫌弃,便做出乖巧安分的样子,从不主动要什么,也不主动往院子外去。
她不敢得罪任何人,对谁都柔声细语,
她就像隻老鼠一样,缩在洞里,只有等夜深了,才敢露出一点脑袋。
四年前的那个妇人是大小姐的奶娘,仗着奶过大小姐,又仗着和太太关系好,便在院里作威作福。
大小姐不敢说,怕那妇人去太太跟前告状,怕太太嫌弃了她,就只有忍气吞声。
后来,那妇人越发大胆,偷了大小姐的珠宝去外头典当,这才惊动了谢府的老太太,把人赶出去。
“云蕙啊,我娘生隻耗子能打洞,生隻猫能捉耗子,生下一个我,不仅没有用,还得费钱养着,我这条命活着,真是多余。”
“小姐别多想,老爷太太都疼小姐呢!”
“是啊,我听话乖巧他们就疼我。”
借着月色,藏在暗处的朱青就这么盯着大小姐看,看得目不转睛。
乖巧听话就疼她;
不乖巧听话就厌她。
谢府大小姐的命运,和他这个小厮多么像啊,什么都不握在自己的手里。
从那天起,朱青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陷进了一个旋涡。
那旋涡说深不深,里面只有一个谢文姝;
那旋涡说不深也深,里面除了大小姐外,还有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厮,两人隔着十万八千里。
一年过去了;
三年过去了;
五年过去了……
少女长成了大姑娘,而他终于成了三爷一刻也离不开的贴身侍卫。
有月亮时,他们依旧聚在花园里;
也依旧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又是一个月圆日,她和云蕙踏月而来,不想刚坐了一会,天上突然乌云密布,刮起大风来,雨点子随即落下来。
“小姐去游廊避雨,我回房去拿伞来。”
云蕙把她搀扶进游廊便匆匆跑开。
哪知刚走,天空便劈下一道惊雷,狂风刮起,四下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她脸色惨白,手捏着自己的衣角,无助的坐着。
狂风中,暴雨骤下,游廊哪里挡得住风雨。
她想找个躲雨的地方,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蹲下来,蜷缩起身体。
朱青在一旁看着难受着急,再忍不住,衝了出去。
“大小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