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校长后,我摸了摸自己脸颊笑得酸痛的肌肉。
现在带毕业班的老师叫李元,曾经是方岷的同桌。
他最后选择当老师,这倒是我想象不到的。他上学时一直话不多,成绩中等偏上,是那种一听要回答问题就把头埋得很低的学生,跟方岷简直就是两种性格,但他俩高中时关系出奇地还可以。
后来方岷和我在一起,大概全班也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吧。
李元知道我的病后,经常在没课的时候跑来找我。名义上,是问些带班经验,但时每次来都会带一堆吃的喝的,生怕我买不着一样往我家里送。
我总是告诉他,不需要这些,但李元总会摆摆手说,没有啊施老师,都是我该做的。
可我现在既不教他也不是老师,我不明白他有什么“该做”的义务。
总之,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身患绝症却活得很乐观的病休老师。但其实,刚来柳镇那会,我是想过放弃的。
那天,刘医生告诉我,我爸在南边选择和林倩女士一起走了。
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离开了。
——施岷习惯了药的副作用,已经可以平淡地看待生死啦。我这样劝自己。
我果然没哭,只是跑到镇口吹了一夜的风。一直到身体烫得不像话,我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只薄薄的单衣暴露在冬夜里。
说起来,那衬衫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儿时穿的,现在已经皱皱巴巴了。
反应迟缓、全身浮肿、食量下降、迅速消瘦、时常呕吐、半夜疼醒很多症状折磨着我,那些午夜惊醒的日子在高烧时不停蹦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死亡了。
于是强撑着挪回房间,换上还算平整的衣服,没叫救护车,静静躺在床上。
我想,明天一早,会有人发现我被呕吐物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或是因胃部炎症引起的发烧而神志不清,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解脱的不错方式。
熟悉的痛感很快袭来,像锥子粘膜胃壁,又想钻头搅拌挤压。我疼得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小腿,膝盖顶在胃上,试图减轻一些痛苦。
但这个姿势很容易催吐,我开始干呕,然后胃液一层层上涌。我还没来得及拿垃圾桶,就觉得一阵酸涩卡在喉咙里,酸液腐蚀得整个食管都很痛。
如果真的就这样死去,未免过于难看了。我想。
闭上眼时我看到我爸妈,手牵手漫步在白沙上,背后是蓝天大海;我还看到那条小巷子,会帮老板数零钱的孩子长大了,去到宁城最高的写字楼燃烧热情;还有我的那盆花,拥有最美的光和影,只是现在没人替他浇水。
最后,我看到方岷。他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然后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转身前,他说,施老师,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