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独还没有来过这种看起来非常高科技的地方。
联盟的据点建在暮启总部的地下,但这里却不见丝毫昏暗。
科技公司的优势这一刻就显现出来了,四周的装潢非常明亮,还有模拟的日光,亮度更接近黄昏时刻,是一个恶魔非常舒适的光线。
这里宽阔地几乎不像一栋楼的地下区域,反而像是人类的办公大厅,层高很高,正好方便懒得走路的恶魔飞行。
恶魔能够依靠血脉感应彼此,来往的恶魔看见他,皆是难掩激动地对着他垂下头颅。
这是身负傲慢的恶魔对王的礼仪。
赛独微扬下巴以示回应。
简单逛了一圈,赛独抿了抿唇:“就这些了吗?”
在这个以恶魔为核心的组织里,恶魔本身的数量居然少得可怜。
沙玄点头:“嗯。”
除了赛独,这里的恶魔都没有进行伪装,看着平常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恶魔对着一个“人”低头,不少人类都好奇地放下手里的事情看过来。
被那么多人类盯着,赛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心里从未放下的警惕翻涌而起,他的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攻击性。
“您不用紧张。”一道和煦的女声插了进来。
赛独闻声回头。
一名身着简单制服的年轻女孩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她轻声呵斥了那些好奇的人,转而微笑着看向赛独:“我是人类在联盟的负责人,我叫程黎。”
赛独却没有全然放松下来,他有些诧异:“联盟……负责人不是晏年霜?”
程黎眨巴眨巴眼,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您是从恶魔那边听说的吧,晏先生是人类中少有的能获得恶魔信任的人类,大多数恶魔也只对晏先生有印象。事实上晏先生不太管联盟的事情。”
“他不太管?”
程黎点点头,语气偏向闲聊:“光是暮启的事就够晏先生忙的了,那么大一个公司呢。”说着,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办公室:“关于联盟,您想了解更多的话,我很乐意与您聊聊。”
赛独颔首。
放沙玄继续去练习枪械,两人望着黑发恶魔远去的背影,程黎道:“沙玄先生是联盟已知所有恶魔里目前最强的战力了——噢,应该是除了您之外。”
赛独却摇摇头没说话。
察觉到这位恶魔之主的防备心,程黎笑了笑,带着他走进办公室。
“您其实完全可以相信联盟,毕竟联盟能有今天,同您有不少关系。”
“我?”赛独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微微挑眉。
“是的,早些年的联盟是人类自发成立的组织,没有系统的管理,全然是一盘散沙,也因此鱼龙混杂,干了不少缺德事,在恶魔那边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与我的联系在于?”
程黎笑了笑:“暮启成立后,晏先生以……比较强横的手段插足了一些联盟的管理——早期的暮启没什么实力,但晏先生本人还是非常厉害的。”
强横的手段?
看着程黎有些不堪回首的表情,赛独不由自主地猜想。
难不成是暴力手段?
“后来联盟清洗地差不多之后,晏先生不知从哪里联系上了一些恶魔,神奇的是,那些恶魔对于他态度虽然冷淡,却并不那么戒备,渐渐地,联盟就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恶魔的加入使联盟行事方便了很多,他们不喜和我们交流,每次合作时总说,是看着您的面子上。想来也许是因为您和晏先生早年的那些渊源吧。”
“他同你们说起过?”
程黎摇摇头,有些吐槽的意味在里面:“晏先生几乎不与我们说工作之外的事,是偶然听到有恶魔说,晏先生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我们才这样猜测的,对于您,晏先生也只简单提过一句救命之恩。”
赛独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上下敲了敲。
办公室里的灯光偏亮一些,更接近人类喜欢的环境。程黎站起身,给赛独倒了……一杯果汁,她略微俏皮地眨眨眼:“其他的茶水我喝不太惯,这里常年没有人来,所以我也就没有备,您要是需要的话我让人送来。”
赛独摇头,却也没喝。
程黎倒是没在意,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两口,悄咪咪地观察着面前的恶魔之主。
淡蓝色长裙勾勒出细腰,细白的手在灯下几乎反光,微卷长发落在肩侧,对上那双漂亮眼眸时心脏都会下意识一颤。
还有……咳……那个脖子上极淡的咬痕。
惊为天人的容貌啊!冯见易的情报真的没有错吗?!这真的不是雌性吗?!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啊!
她天马行空的想着,又在赛独看过来时恢复了相当正经的神情。
赛独颇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位人类女性,莫名感觉有一双不带恶意却饱含八卦之意的眼睛在悄悄看着自己。
程黎不露破绽地笑了笑。
赛独看着她,突然道:“你同晏年霜……似乎差不多年纪?”
“啊,是的,”程黎道:“我们以前是同学。”
“同学?”
看见恶魔之主有些兴趣,程黎将那段经历全盘托出。
在如今的人类社会中,虽说科技是主流生产力,但是魔法依旧是人们最为推崇的。
每个孩子在上学前都会进行魔法天赋测试,从中筛选出天赋超过一定水平的孩子进行魔法预备学习,三年后二次筛选,通过者正式进入魔法培训学院,进行长达十二年的学业培训。
每个能够正式进入魔法的孩子,都是未来的天之骄子。
程黎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的魔法算不上强,却是个十足十的学霸,学院里最不受欢迎的理论课每年期末都是哀鸿遍野,但她是那个常年霸榜的强者。
后来多了个晏年霜。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个这个孤僻的插班生,连程黎都只是简单看了两眼那个榜上横空出世的名字。
可有些人灵魂里的光华是不会被沉郁的表现遮挡住的。
“一个孤僻的、优秀的人往往饱受非议,所学院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他,也就没什么人同晏先生来往。”
赛独沉吟了一下,挑眉:“你们孤立他?”
程黎连忙摆手:“是他一个人孤立了全校。”
赛独:“……啊?”
程黎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太妙的回忆:“倒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但找茬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揍得很惨。”
程黎自小就对恶魔这一种族有莫大的兴趣,普通的人类学校不会开办恶魔相关的课程,但在魔法学院却是作为理论知识必修的。
她对知识的向往简直如饥似渴,难得看到一个理论课程考核情况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激动的以为遇见了同好,打算同这位同学交流交流。
她顺着别人的指路来到教学楼后方的训练场,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俊朗少年肆意挥洒汗水的美好场景,没想到撞见了案发现场。
程黎目瞪口呆地看着晏年霜单方面暴打了七八个人,下手之重可以说是要杀人都不为过,却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是平静的,冰冷的。
迟迟未离开的程黎差点被波及,吓得她抱头大喊只是路过,这才被放过。
她蹲在地上抬眼,看见穿着统一学院制服的晏年霜逆光站立,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有了颀长的个子,表情淡淡,色彩偏浅的眼眸里尽是漠然,身上衣服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未起。
在他们那个打架还靠肉体硬碰硬的年纪,晏年霜已经能用魔法绝对压制他们了。
“他强得简直令人发指!”程黎长长地感叹。
那是肯定的,恶魔之主王印下的血液,在传说中都无比珍惜的东西,给他灌了这么多,能不强吗?
赛独想着,不过最近自己拿了一些回来,也不知道对他的力量有没有影响。
“然后你就跟着他了?”
程黎摇头:“那时候也就十多岁……您或许没有年龄的概念,在人类的世界,十几岁还只是一个蠢兮兮的年龄。”
那确实。
赛独点头,表示肯定。
程黎:……您其实不必附和。
她接着道:“知道晏先生没什么兴趣同别人来往,我后来也没再去自讨没趣了。”
这于程黎的学霸生涯只是一个小插曲,她后来又开始了日常泡图书馆,实践课摸鱼划水的校园生活。晏年霜成为她们年级里那个只会在期末冒出存在感,让他们感叹一下大佬的角色。
直到她即将毕业那年。
学院里公开的关于恶魔的书籍已经满足不了她了,上面记录的东西终究还是太过浅薄,她打起了锁在学院档案楼的藏书的主意。
于是一个休息日,大部分人都睡了的深夜,她悄悄地跑了出去。
月黑风高夜,万籁俱寂时,正是干坏事的时候。
她又一次遇见了案发现场。
程黎:……
她惊觉,多年前那一双冷到极致的眼,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时间似乎只在他的身上刻下了孤寂的痕迹
熟悉的主角,熟悉的单方面殴打。
但这一次,远比从前骇人。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案发现场。
了无生息的人类,漠然站立的晏年霜,以及重伤缩在角落里的恶魔。
这个煞神终于还是杀人了!
在晏年霜将人类尸体丢进血泊中、抬眼朝她看过来时,程黎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要被灭口,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那只恶魔。
那是传说中的……美丽的种族。
……某方面来说,她也算是个疯子。
程黎说悄悄话似得,压低了声音:“晏先生那个时候站在血泊里,就像恶鬼一样,相当可怕。”
“恶鬼?”
“是人类的一种想象,嗯……通常指……死去了的人,带着仇恨与恶念又出现在了人面前,通常伴随着死亡与杀戮。”
赛独眼眸微垂。
程黎继续往下说:“我那时也是年纪小,莽得很,想着就算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寂静的夜,晏年霜眼里的杀机让程黎后背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完了,要被灭口。
这位的凶名她可是一直都有耳闻,像她这样的菜鸡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她干脆放弃了挣扎。
“在……我死之前,”后背狠狠掼上墙,她咳得几乎要断气,抬头,模糊的视线里她只能满眼祈求,“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只恶魔?”
她的记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指着图画书上精美的插画,天真又惊喜地问:“妈妈,这是什么?”
女人笑着帮她扎着小辫儿,道:“这是恶魔。”
小程黎惊得收回手:“恶魔……很坏吗?”
女人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不啊,我们小程黎能像个小太阳一样使用光魔法,全靠他们呢。”
小小年纪的程黎懵懂地看着画面中美丽的恶魔,天性好奇的她将恶魔这两个字刻进了心脏。
后来天赋还算不错的她成功进入了魔法学院,那些课程里简单的记叙却让这个种族在她心底鲜活了起来。
越了解,越狂热。
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几乎贯穿她目前的整个人生。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等了好久,等到疼痛渐消,眼前恢复清晰,再望向四周时,却是干净得像是她的一场错觉。
“我相信我的眼睛,所以在那之后也就一直缠着晏先生,然后就来到了这里。”程黎笑着总结,还不忘推销一下联盟:“联盟中的大部分人都与我类似,都与恶魔有些渊源,所以其实您可以信任我们。”
赛独没答话,只垂眸听着,在程黎的只言片语中大概地拼凑出了人类小孩的大概成长经历,莫名觉得有些气闷。
程黎讲了这么多,自己也有些感慨:“来联盟之后,我才逐渐了解到很多事情的真相,”她看着模拟窗户景色的落地大屏,声音很轻:“其实,对恶魔的压迫,也在迫使着人类走向灭亡。”
恶魔之主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他们少,但程黎需要陈述更多以获得信任,她递给赛独一本书。
“这本是关于恶魔的目前权威较高、流传较久的纪传,虽然未经过官方证实,但……其中记录似乎确实是真的。”
赛独垂眼看着书封,很眼熟,似乎在晏年霜的书房里见过。
他接过翻开。
程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动怒,略松一口气:“这本书似乎是个人所写,其中言语存在许多不妥,还请您不要生气。”
赛独面无表情地撇她一眼,似乎在说为什么不生气。
程黎:……
好吧。
对比起恶魔漫长的生命,人类的历史不过瞬间,可就是这瞬间,人类利用他们独有的创造天赋锻造出了一个不小的奇迹。
几乎没有人会在意蚂蚁的诞生与湮灭,可有一天,蚁巣的高度突破了地面,变成一座日益增高的小丘。
‘暗处的生命注意到在岁月长河中挣扎上行的孱弱种族,于是祂们降落世间。人们拜服、惊呼着神明,可祂们睁开眼,日暮时一般的瞳孔昭示着——
倨傲的、强大的、美丽的、我们在此世间的邻居。
是恶魔。’
赛独轻嗤了一声。
最初的恶魔与人类是全然和平的。
也确实如同很多人类传说故事中那样,这个种族具有一切不慈悲的性格,他们冷漠、傲慢、恶劣。
他们冷眼看着人类对他们祈求力量与帮助,像是看着昆虫上演戏剧,只有在心情愉悦时会给予一些“施舍”。
这场和平大概持续了三百年。
最初的百年,人类供奉恶魔;
随后的百年,人类学习恶魔;
最后的百年,人类嫉恨恶魔;
受到天赋的局限,人类再怎么学习钻研,对于恶魔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终究只能掌握一些皮毛。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这是弱小生命对力量的渴求。
于是贪婪的人类仿造神明,为恶魔降下傲慢之罪。
‘那分明是漠然狠毒的种族!’
传说中伴着风雨雷电出现的恶魔,最为惧怕的居然就是电。
这于掌握科技力量的人类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美丽生物终于匍匐在他们脚下。
可恶魔始终不会低头,哪怕至死。
于是人类想到了那为人类带来希望,却赐予恶魔死亡的——
繁衍。
恶魔的与人类不同,他们诞生于极暗之地——那是人类千百年来未曾找寻过的地方,随后便是漫长到几乎永恒的寿命,因此恶魔虽然拥有同人类类似的生理结构,却不需要繁衍,相反,这一行为会致使他们的灭亡。
因为上天从未赐予恶魔“创造”这一天赋,繁衍,瓜分的是恶魔的能力与寿命。
这是代价。
原先人类只在暗中下手,那些能力比较弱的恶魔消失了也没有谁发现——恶魔的傲慢是非常公平的。
直到上一任恶魔之主的陨落,恶魔自此一蹶不振。
至此,世界成为了人类的狂欢场。
‘他们不是神明,是神明送来的礼物!’
看到这里,赛独不适地皱了皱眉,无端联想到噩梦之渊广播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
这本纪传后面的走向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歌颂人类如何掌控了魔法,恶魔如何沉寂直至今天退出普通人类的视野。
“对于人类来说,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强留不属于自己的天赋,始终是要付出代价的,对吗?”程黎轻声问赛独。
赛独没回答,程黎也不需要回答。
只有那些陷入狂热的人始终没注意到,属于人类的灾难悄然降临。
“在暮启出现之前,人类所掌握的魔法已经开始失控了。新生儿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少,人类平均寿命一年比一年短,但这一切都被那些掌握权势的人粉饰太平——他们以为自己真的迎来了长生。加上后来暮启科技的发展压制了人类对魔法的依赖,表面上的安稳才维持至今。”
“所以联盟做这些,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恶魔,更主要的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笑了笑,不做隐瞒:“我有私心,我心中放在首位的最终还是我的同类。赛独先生,我不说假大空的话,联盟的出现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我们,要解决这场灾难,需要我们彼此的信任。”
程黎有些感慨:“更何况,联盟中人类真正的领导者,是晏先生。”
赛独抬眼:“怎么说?”
“他是唯一那个,完完全全以拯救恶魔为目的的人类,有时候,我们也会悄悄称呼他为救世主,毕竟这也是对人类的拯……。”
“拯救?”
赛独合上了书。
“您……”程黎止住话茬,看着他的脸色。
坏了,没克制住话痨属性。
赛独却没有谈及另外的东西,只是手指点了点陈旧的书籍封面。
“神经兮兮,文笔极差。”还不如自己看的那些。
赛独如是评价。
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不用想也知道是程黎那个神经病,自打知道恶魔之主要来,这女人跟疯了一样激动。
当然,饶是淡定如他,当初在沙玄口中知道消息时也是恍惚了几瞬。
冯见易按了按太阳穴,把最后一部分需要晏年霜签字过目的文件抱进办公室。
“晏先生,这是最后一批。”
“嗯。”
晏年霜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时间。
冯见易:……
救命啊,他又在自家老板的脸上看到了想要消极怠工的不耐烦神情!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晏先生以前不这样啊!
可怕的爱情!
正所谓老板干得越少我干得越多,冯见易赶紧哄着:“把这些处理完之后,其余的事情就没那么紧急了。”
“嗯。”
那种表情这才从晏年霜脸上消失。
在忍受了晏年霜好几次撒手不想干的表情,和好几次望向他似乎想要委以重任的眼神之后,终于……
天黑了。
好在晏年霜烦归烦,工作起来半点没含糊,卡着暮启最晚的下班时间处理完了文件。
巨大的落地窗前,暗淡的天幕只有边缘还泛着一点金光。
晏年霜起身:“就到这里吧。”
冯见易神色恍惚地抬起头来。
打工真累。
他惯例性地在心底吐槽。
两人一同前往地下层。
“赛独的身份,怎么安排的?”
“分公司调过来的,安排在秘书处。”的您的小情儿。
晏年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辛苦。”
冯见易竖起耳朵。
“你可以带薪休假两天。”
这就是救世主的良心!
横扫疲惫,做回冯见易!
晏年霜来到地下层的时候,赛独正在和沙玄研究暮启制造的枪械。
“吾主,我老早就想看看这些了,但他们不给我看。”
“如果你不上来就差点把它拆掉,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你。”
“为什么……这玩意儿通电的?”
“是吧。”
“那怎么不扎手啊?”
赛独按按眉心。
“……你有空还是得多读一读人类的书。”
“啊,好。”
沙玄对着模拟仓内开了一枪,“哇”了一大声。
赛独探头往里面看,若有所思。
程黎站在一边歪着头,笑容慈祥。
相当和谐的一组画面。
“哥哥。”
晏年霜开口,惊动了四个人。
“你的事情做完了?”赛独闻声转过头。
“没有,”他的语气同平常一样淡淡的:“事情好多,做不完。”
是在撒娇吧?是吧?
冯见易看看地板又看看天花板,走过去拽了一下程黎才让她回神。
程黎:“……哎?”
赛独犯了难:“那怎么办……要不暮启那边,你就不……”
冯见易、程黎:“使不得!”
“应该不行。”晏年霜拉住他的手腕,:“暮启是是最好的掩护。”
“哦。”赛独点点头,想了想,抬手摸了摸晏年霜的头,神色认真:“辛苦啦。”
晏年霜心底泛软,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我们说正事。”
联盟的高层都是一堆年轻人,没什么架子,招呼来人就在枪械室席地而坐了。
一群人坐在地上一筹莫展。
看到自家老板挨着那位恶魔之主紧紧的,漫不经心地捏着人家的手把玩,好多人都克制不住往那边瞟,然后又被晏年霜凉凉的气质冻回来。
这是唯一的乐子。
“噩梦之渊的防备太重了,联盟情报科最近的调查进度一直都停滞不前。”
“对,自从上次之后,噩梦之渊就没再开过拍卖会。”
“我们安插进噩梦之渊的人也没了联系……”
……
如果说之前的噩梦之渊只是管理森严,那么最近的噩梦之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牢牢锁起的高塔,几乎斩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哪怕是噩梦之渊,长期封闭也不可能,我们……拖一拖?”
“不能拖了。”赛独依旧伪装着女声
有人疑惑地追问,赛独却没答。
冯见易接过话来:“我们总不能因为噩梦之渊的动向而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他叹了口气:“联盟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晏年霜没有言语,但他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噩梦之渊现在简直是密不透风,我们的人进不去。”
程黎撇撇嘴:“那不见得,我们前两天才从他们手底下救回几……位恶魔。”
此话一出,整个枪械室里都是一静。
人不可以,那恶魔呢?
大家都想到了这个,可没人敢说。
联盟的恶魔数量一直都很少,都是作为战力储备的存在,而且噩梦之渊对恶魔的气息高度警觉,手段又极狠,所以他们几乎都没想过要安排恶魔去做线人。
噩梦之渊像是暗处饥渴潜伏的巨兽,一旦潜入,无论是人还是恶魔,几乎没有出来的可能。
这哪里是去干活,完全是在给噩梦之渊送礼。
哪怕这是现下唯一的方法,但其可行度几乎为0。
更何况人恶魔之主第一天来联盟,就提出这种方案,显得人多少有些不怀好意了。
“可以。”
“不行。”
赛独和晏年霜的声音一道响起。
晏年霜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赛独的意思,他皱起眉。
“没有这个先例。”
赛独有些疑惑:“所以呢?”
“太危险。”
“做哪件事不危险?”
“用别的办法。”
“有别的办法?”
“你要再一次被抓进去吗?”
“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其余几个人飞快眼神交流。
‘恶魔之主她真的,我哭死。’
‘晏先生咋这么生气,说实话这就是最优方案啊。’
‘你瞎哇,老板跟恶魔之主这不明摆着有一腿啊。’
‘啊?’
‘对啊,九死一生的事情,噩梦之渊是恶魔能去的地方吗?’
‘你还喘上了,不就是你提出来的。’
‘看晏先生脸色,我觉得他有点后悔当初怎么没弄死程黎……’
‘不要揣测我偶像!!!’
……
一边蹲着的沙玄是听也没听明白,看也没看明白,一脸迷茫:“不是,什么方法?”
冯见易小心解释了一遍。
沙玄震惊地瞪大眼睛,一片惊讶于人类“未尽之语”的离谱,一面又疑惑:“为什么是吾主去?不能是我去吗?”
冯见易也不明白。
哪有将领上来就出征的。
赛独在晏年霜一句句执拗的否定下已经有些恼了,他腾一下站起来,试图以人类的视角用熟悉来说服他。
“你知道我在噩梦之渊待了多少年吗?”
晏年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冯见易心道不好,连忙打哈哈:“啊天色不早了方案这个东西急不得我们回去再仔细探讨一下你们两位也好好商量一下我们先走了。”
几个人连忙离开了。
沙玄却没眼力见,看着俩人吵起来,第一反应是呵斥这个无礼的人类:“没有人可以质疑吾主的……”
一只手从门口伸进来一把把他拽走。
“快走吧!”
枪械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模拟舱运转的电流声响在耳畔。
“没有人,可以质疑恶魔之主的决定。”
“我知道的,哥哥。”
晏年霜将赛独的手扣入掌心。
十指交缠,却彰显出一个人类碎掉的心脏。
“但我不知道你在噩梦之渊待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有多强。”
“我不知道……这十七年。”
那是人类最好的年华,是恶魔最不起眼的一瞬。
晏年霜低下头,赛独被牵着的那只手接触到了温凉的额头。
“恶魔之主是恶魔一族的命脉不是吗?就当是为了你的族人。”
“好不好?”
……
程黎他们从来没那么恨过枪械室的隔音。
什么都听不着。
自打进了暮启联盟,她们还没见过晏先生失控的样子。
不过就恶魔之主那绝美的外表,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倾倒。
程黎没有暴露赛独的真实性别,几个人围在一起八卦,冯见易以不知道不明白不好奇的三连否定话术逃离了八卦圈,拖着沙玄在台阶上坐下。
“我以为你会坚定地劝说赛独先生呢?你们不是坚决保护王的吗?”冯见易问他。
“吾主的决定才是最不可违背的。”说着,他有些气闷:“不然吾主也不至于流落这么几年。”
“哦。”
放假在即,冯见易的心情非常轻松,也不着急回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他往后靠了靠,余光榷见沙玄的翅膀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突然有些好奇。
“说起来,晏先生和赛独先生也是小时候认识的,你们好像很喜欢人类小孩子?”
“喜欢?”沙玄的表情很奇怪:“人类也配?”
冯见易:……
“我换个说法,赶紧你们对人类小孩都比较……不一样?”
“因为我族没有幼崽吧,这玩意儿还挺有意思的,起码比你们顺眼多了。”
沙玄说着,不忘踩那些“大人”们一脚。
“哦。”冯见易拉着沙玄状若无意地闲聊起来:“那按照你们的寿命论,人类的年岁对你们岂不是转瞬的事?”
“不完全是。”
“嗯?”冯见易有些好奇,沙玄却不再多说了。
“好吧,那你……会忘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吗?”
“多久?”
“十来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