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言心知肚明,他爸这是有话说,又不知怎么开口,他主动递了个臺阶,“今天看见段执了,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季让没有立刻回答,望着这初夏满眼苍翠的院子,良久,才叹了口气。
“是个好孩子,也是真喜欢你,”他看了看季书言,脸上浮现出一层担忧,“就是太年轻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怎么会不懂得看人。
段执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家世好,学历好,还肯上进,对季书言也是真的喜欢,望着季书言的时候,眼睛都带着光。
但他们也看过太多感情里的是是非非。
爱的时候是真的。
散的时候,谁也预测不到。
“你爸妈不是老古董,你喜欢个男孩子,我们也不反对,你爸我什么没见过,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罪过,”季让缓声道,“可他这么年轻,现在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呢,也才三十几,意气风发,你们在一起很般配。但感情这东西,谁说的清啊,十几年后,他还年华正好,有的是选择。但你怎么办呢,书言,你最好的时候都跟他在一起了,”他望着季书言,眼神沉重,“你是没有后悔药的。”
季书言也不意外他爸这番话。
他父母会操心什么事,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拨弄着手边一粒温润的白色棋子,低着头笑了笑,“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是我曾经跟段执说过的。也是我对自己说过的。”
季让一愣。
季书言拈着那粒棋子,在手指尖来回转动,像是又回到了深秋的那个夜晚,段执的生日。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等他到我这个年纪,我已经老了,我对他说,我们不合适,我想过拒绝他,想过逃避,但最后又败给了他。他用行动让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季书言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望着他爸,“爸,我活了三十三年,从来没有人像段执这样让我快乐。其实遇见他以前我过得也挺好的,我过得很安逸,很平稳,而遇见他以后,我本来的平静都被打破了,和一个小十三岁的人恋爱,要接受他的年轻气盛,要容忍他的粘人撒娇,习惯他动不动打来电话,週末坐上他的摩托车满城乱窜……没有一桩是我以前会喜欢的。”
“可我现在真的喜欢,”季书言偏了偏脸,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片刻后觉得情绪缓和了,又对着季让笑了笑,“我喜欢他的理由一点也不壮阔,反而很自私。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哪怕有一天我们走到头,有过这样一段时光,我都不会后悔。更何况,我觉得我们不会有那一天。”
他想,前面三十三年活的够冷静了,为段执失控一次又怎么了。
他也想过克制的。
可惜,失败了。
幸好,失败了。
初夏的风裹着一丝燥热,蝉鸣声还不算聒噪,掩盖在林间,嘈嘈切切。
季让神色复杂地望着对面的儿子。
季书言从小没有让他操过心,相反,一直给他分担了很多困苦。
在失去女儿的那一年,他因为受不了打击,自己也随之住进了医院,是季书言忙前忙后,照顾季圆,维持家里。
等到他缓过来,想把季圆接过来照顾,季书言却不答应,还把季圆留在了身边。
因为他身体还没完全康復,经营医院够累了,而沈兰秀那时候身体也不好。
再后来,就是季书言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这辈子他不会有小孩了,他只要季圆。
他的这个儿子,一直是个心性坚定的人。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在季书言身上看见“感情用事”这四个字。
季让想,那叫段执的年轻人,可真是把他儿子迷昏了头。
他沉默良久,最终无奈地笑了声,“随你吧,你不后悔就好。你妈说得对,你这么大了,轮不到我们做主。”
他轻叹了口气,拈起一粒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多少年前,他也是在这个小院子里,教会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下棋。
兜兜转转,二十载过去了。
“来吧,”他抬头对季书言笑了下,“陪爸爸下个棋。”
季书言神色微动。
“好,”他也下了一粒白子,他顿了顿,在微风中低声道,“谢谢爸。”
他俩下了没多久的棋,因为天热,又一块儿回了屋内。
季让跟季书言下得已经没意思了,听说段执也会,又把段执给抓了过来。
一老一少窗前切磋,段执也没因为是老丈人就存心让着,季让这脾气,让了反而生气。
这一下就到了晚上,段执险胜,季让还恋恋不舍,有心让段执晚饭后继续。
却被沈兰秀敲了一脑壳,“有完没完,放不放孩子有点私人空间了。”
季让只能作罢。
而等吃过晚饭,其他几个人都在屋内看电视,季书言却跟段执出门去买水果。
走在镇上的小路上,闻着夏日夜风里湿漉漉的花香跟草木香。
段执牵着季书言的手,突然说,“我今天真的特别高兴。”
季书言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还是问,“高兴什么?”
段执停下了脚步。
这夏日的夜晚,跟那个桂花纷纷落下的秋夜,像是又重合在了一起。
“我很高兴你爸妈接受我们,也很高兴你家原来这样好,我很喜欢他们,”他望着季书言,伸出手,把季书言轻轻抱在了怀里,那墙边开着几支蔷薇,攀在青灰色的墙上,艳丽得烂漫,他吻了下季书言的耳边,“自从遇见你,我生活里就都是好事。”
季书言一怔。
他笑了笑。
月色清朗,他低声说道,“我也一样。”
自从遇见你。
自从我们相遇。
生命就如这盛夏,绵延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