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璨蹑手蹑脚地回房间,却被床上低头呆坐着的刘自颖吓一跳,倒吸口冷气。刘自颖听见声响,猛地抬头看过去。
是江元璨不假。
“怎么了?”江元璨当然发现了刘自颖的异状,走过去坐在床侧,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
“没事。”江元璨没走,这让刘自颖放下心来。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的脑子也不再混沌——江元璨即使是要走,也不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的,她向来有把任何事都料理停当的自觉和能力。
“真的吗?”江元璨当然没那么好糊弄,看出来刘自颖此时状态确实不对劲。只是她同样知道,刘自颖不想说的话是怎么也逼不出来的,就只得作罢:“……我饿得不行,就早起去做饭吃了。现在厨房里还有热食,你要不要起来去吃?”
刘自颖没答她,径直起身去了浴室。她刚起床的时候本来就不爱开口说话,再者,动作已经可以充分表示态度,就无需赘言。江元璨会意,起身去厨房给她盛热汤备在桌上。
一顿早饭还是吃得静默无言,这倒是刘自颖故意的。相处这么多年,她能轻松地察觉到江元璨细微的情感起伏,更别说此刻江元璨脸上的激动神情根本毫无遮掩。
她不想一大早就听见江元璨提起亓兰。江元璨从来都没有明说过她对自己姑母的不伦之情,可是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呢?尤其是在恋人面前,这件事已经可以算作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天学校要开早会,刘自颖吃完早饭就回卧室换衣服。江元璨收拾好桌面,将碗筷放去洗碗机里,紧跟着也去了卧室。
刘自颖已经穿好衬衫,衣摆堪堪遮住大腿根,下边就是一双光滑纤细的腿。江元璨看她动作,没过几秒就忍不住上前环抱住她,从后边将刘自颖揽进自己怀里。
这竟让刘自颖想起来昨天的性事,扰得穴口一阵热意。
但她手上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系扣子。江元璨长得高,加上坚持运动的关系,整个人很轻松地就可以笼罩住身形娇小的刘自颖。她们从先天身材比例方面就有不小的差距。
“我的姑母昨晚打电话来,说她离婚了。”江元璨声音冷静,好像只是通告一个事实。然而把这种事也要分享给恋人听,已经足够不寻常。刘自颖又再清楚不过这原因,这么让她欣喜的事情,江元璨憋不住。
“噢,那还真是恭喜你们。”刘自颖冷讽着,一下挣脱开这个越发让人心寒的怀抱,走去衣柜拿裤子和外套。她紧抿着嘴唇,也不敢回头看江元璨,哪怕一眼。
如果江元璨脸上满是欣喜快乐的神色,哪怕看上一眼都能让她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定会让自己后悔的话。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性格很差,只有江元璨十年如一日地包容她,不对她发脾气。
性格、外形、家世、社会地位……她各方面都配不上江元璨,也比不过亓兰,哪怕对方是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
“我们?”江元璨却走到她面前来要问个究竟。刘自颖这个时候才敢看对方,也只是冷冷的一睨。“你不是早就盼着她离婚吗?”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而是更加直白更加不留情面的,但她不舍得说出来,那会同时伤透两个人的心。
江元璨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却又闪过一丝被说中的心虚表情。自己确实日夜期盼亓兰离婚,从对方告诉自己她打算结婚的那一天起。
江元璨还清楚地记得,正是那一天,自己和刘自颖正式确定了关系。而这件事也一直让她很抱歉,这么多年来自己想方设法地对刘自颖好,也不乏有对这件事的补偿心理。
刘自颖见江元璨咬着下唇不说话,心里就更是冷得沉郁。她快速穿上裤子,拿上外套和床头柜上的手机出了房间。江元璨在她后面追,说是要送她。
“不用了,离学校几步路还要你开车送啊。”刘自颖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心里依然不轻松,江元璨现在的举动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不消五分钟她就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站在玄关换鞋。江元璨倚在玄关柜边看着她,一言不发。临出门,她们惯常地接了吻,江元璨望向她的眼神里有歉意。
她有什么好抱歉的呢?刘自颖在心里想。出了小区再走过一个街道就到了她工作的校区,她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江元璨为她上班方便特意购置的。这里毗邻莲淞大学a校区,离市中心又不是很远,房价可谓是寸土寸金,可是江元璨眼睛也不眨地就买了,用来作她27岁的生日礼物,附贺她当上大学副教授。
江元璨不缺钱,或者说,她们江家不缺钱。江元璨继承家族企业,现在已经是莲淞市龙头企业的二把手。前几年刚上任的时候特别忙,经常工作到凌晨,不时在国内外飞来飞去。但每次出差时间都不长,事情抓紧做完就立即回来,还总要给刘自颖捎带些地方特产、准备浪漫惊喜。
她们早就习惯了对方的陪伴,离不开彼此。毋庸置疑,江元璨当然爱自己,但刘自颖想要的是最爱,是唯一。
街边的喧闹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刘自颖往声源看过去,一堆人围着什么正七嘴八舌地高声议论。
干脆就在这里过了马路,刘自颖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去。还未等她走近,人群却被撞开个口子,短发少女从那里埋着头冲出来一溜烟地跑走。那群人咕哝着埋怨已经跑远了的少女,不多时也自动散开了。
刘自颖却还怔在原地,睁大了眼睛追随那个背影——她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但是这种事实在太荒唐,刘自颖抬手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痛感传来,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即使只有匆匆一瞥,刘自颖也认出少女穿的是六中的校服。从前还在读初中的自己也和少女一样,总是低着头远离人群,样子灰扑扑的。
她,想要请她帮忙看看。
刘自颖是很支持自己的学生多做些这样的事情的,颜霄如今也算是她的“得意门生”,她上学期甚至安排颜霄给本科新生上了一小节课,向学弟学妹们分享自己的新近研究成果。
颜霄对做研究发论有很大的热情,时不时就有新产出,所以常常来找刘自颖,导致不怎么在办公室待的另一位老师都眼熟她了。刘自颖到的时候她们正在聊天,都是满脸笑容。
刘自颖也被这氛围感染得笑起来,问她们在聊什么。“老师!”颜霄看见她,眼睛亮了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除了聊你还能聊什么?”吴老师捂着嘴笑,对着刘自颖挤眉弄眼:“小刘老师,你这学生还真是喜欢你,每次都逮着我可劲儿套你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自颖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她说了些俏皮话糊弄过去,偷偷瞥了眼颜霄,却被她抓个正着,原来学生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刘自颖赶紧转移视线,又暗自叹了口气。最近的烦心事可真多,自从亓兰回来之后……等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居然想把这些事都怪罪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吗?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卑鄙的想法,朝颜霄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这边来。吴老师见她们要开始谈正事,便拿起早就整理好的背包和书本离开了。
颜霄已经写过好几篇期刊文章,今天拿给她看的文本纯熟缜密,几乎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刘自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见自己才找这个借口跑过来。而且修改短篇的文章,其实网路上一个pdf甩过来就可以解决……
本以为上次的谈话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如今看来却没有。也是,感情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一次谈话就能够抹灭的呢?就像她和江元璨,从学生时代到而立之年的深厚感情也绝不会被多年不见的亓兰给轻松击垮。
刘自颖闭着眼揉了揉眉心,颜霄注意到她的动作,担忧地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正准备摇头否认,刘自颖又听见她用饱含歉意的语气说:“老师这段时间因为我很辛苦吧……”
听见这话,刘自颖心中反而升起浓浓的愧疚心情。颜霄说完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十分失落,刘自颖疼惜地起身过去,将手轻轻放在颜霄肩膀上,支支吾吾地安慰她:“当然没有,只是……唉,其实是我自己的事情,最近家里出了点问题,你不要多想……”
“老师家里出了问题,我还来添麻烦,是我之前太冲动了,对不起,老师。”颜霄抬头飞快瞥了眼刘自颖的脸,看那神情就知道她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歉意丝毫不减。上次颜霄已经说过好多次“对不起”,每说一声都让刘自颖心软一分,胸中却感觉更加沉重。
刘自颖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是“添麻烦”或者“做错事”,毕竟情感和想法是不可控的。但要影响到现实,就是两个人的事,她对颜霄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即使抛开师生这一层身份,她们也不会有结果。
“颜霄,我……”
“老师该准备上课了吧?我就不打扰您了,谢谢老师帮我修改!”
似乎是料到她要说什么,颜霄突兀起身,抓起帆布包向她道别,刘自颖叹了口气,还是点点头放她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刘自颖忽然想起学生已经很久没向自己露出过如从前那般灿烂纯净的笑容了,不免一阵感伤。
吃晚饭的时候舒嘉的电话正好打进来,刘自颖去的是学生食堂,周边环境嘈杂,她只得抱歉地挂了电话,跟舒嘉发信息解释说稍后回电。
“那我就直接发消息咯。”舒嘉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她打电话来的原因,刘自颖其实心里有数。果不其然,对面编辑了一会儿之后就弹上来新的聊天气泡:舒嘉下个月就要和周见麓去丹麦登记结婚,希望她和江元璨能来参加她们在那边举办的小型婚礼,四个人顺便在欧洲玩几天。
“我们几个好久没见面了,也趁这次机会叙叙旧。”
“正好你们不就是在英国留的学吗?应该对那边很熟吧?”不等刘自颖回复,舒嘉那边又发过来新消息。
“好啊,我们肯定会去的。”向舒嘉确定好日期行程之后,刘自颖关了手机放进口袋继续吃饭,嘴里嚼着米饭又出了神。虽然已经过去了忙忙碌碌的好几年,上大学却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刘自颖和江元璨按约定考去了北市的同一所大学,虽然一个是社会学一个是金融学,但学习步调相当一致,她们都赶在大三学年修完了学分,随即向学校申请毕业,一起去了伦敦留学。
出国之后也不轻松,江元璨带着刘自颖一连做了好几个得奖项目,平时忙得团团转还不忘抽时间去参加当地举办的各种节庆活动。链接。
原来如此。刘自颖心知应该是亓兰群发让亲友帮忙扩散打广告,一通操作之后她正想返回告知“已转发”,大拇指却不受控制往下滑——迄今为止她居然还没看过亓兰的朋友圈。
刘自颖对刷朋友圈一向没什么兴趣,但这是亓兰,她无法不好奇。
上面的几条都是花店广告信息,刘自颖粗略滑过,终于看见一条九宫格的,像是个人生活分享,文案只有一个小小的法国国旗图标。
她点开第一张照片,一张张往后划动,法国街巷和海边的风景在窄小的手机屏幕上铺展开来,其中夹杂着亓兰笑容绚烂的自拍照和他拍照。划到最后一张时,刘自颖的眼神凝结在了画面右方的一只手上,准确来说,应该是手指根部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的戒指上。
这戒指她认得。刘自颖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和图片款式毫无二致的戒指正圈在无名指上。她捏紧手藏住戒指,闭着眼睛深呼吸几个来回,随后面无表情地点动屏幕回到列表界面,左侧清晰明了地显示发圈时间:10月21日。
正是江元璨上次出差的时候。
江元璨晚上回家的时候刘自颖正在洗澡,浴室里水声淅沥。连续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脑屏幕,双眼酸胀不已,江元璨将提包往茶几边上一扔,向后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猜想刘自颖洗澡进行到了哪一步。
“嗡嗡。”短促的震动声打断她的思绪,江元璨睁开眼偏头看过去:是刘自颖倒扣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她撑起身子去拿,顿觉触感有些不对劲,翻转过来的时候更是吓了一跳——手机惨不忍睹,不规则的玻璃蛛网从左下角开始蔓延,覆盖了一大半屏幕,表面还沾着层粉尘般细碎的渣滓。
听见水声停了,怔愣半晌的江元璨立马起身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外喊刘自颖,想要问她手机是怎么一回事。可对方似乎没听见,浴室里十分安静,连穿衣服的声音都没有。
江元璨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耐不住扬声喊她,依然没有回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不安地伸出手,裹着浴巾披头散发的刘自颖却在此时打开门出现在面前。
“你回来了。”语气同往常一般自然。
“嗯。”江元璨点点头,瞥见从刘自颖光洁的脖颈蜿蜒至胸前的几道水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一边的浴巾低得连乳晕都露出小半,粉嫩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害羞的样子。
喉间无意识吞咽了一下,江元璨不自在地摸着后脖清清嗓子,举起手机对着刘自颖晃了晃,用眼神询问她。刘自颖盯着手机没吭声,脸上晦暗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怪异感再次浮上心间,直觉告诉江元璨眼前的人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心情瞬间有些不爽,她不由自主握紧手机,大拇指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让她眉心微皱。
“回家路上没拿好,一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没想到会摔得这么狠。”刘自颖轻描淡写地向她解释,一边低头将快要掉落的浴袍重新整理好,刚才出来得太急,都没顾得上系牢。
江元璨松了口气。“手机倒是小事,捡起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她抓起刘自颖的手检查,声线充满关心。刘自颖摇头,垂软手臂任她摆弄。
抬眼瞧见江元璨近在咫尺的脸,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半遮住眼睛,眼下是顶光投映的碎影。刘自颖鬼使神差地上前半步,微踮起脚歪着头吸住她的唇瓣。
江元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胡乱将手机扔在一边,发出“砰”的一声——这回估计是彻底不能用了——便闭上眼捧住刘自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听见恋人急促的喘息,刘自颖心中升起满足感。她半眯着眼,微微弯了嘴角享受这个充满色欲的吻,后退着任由江元璨将自己压到冰凉的墙壁上,甚至火上浇油地吸舔江元璨伸进来搅弄的舌尖。
垂落的浴巾堆在两人脚边,点点水珠覆在肌肤上,有软绵绵、湿漉漉的奇妙触感。江元璨握住刘自颖的左乳,换着方向掐揉乳尖,玩弄般将嫩红的奶头深深地按进去又拉出来。
刘自颖敌不住这种色情手法,很快一股热流导去小腹,她难耐地抓乱了江元璨的头发,发出让自己羞耻万分的吟哦和喘息。江元璨受到鼓舞般继续摆弄那已然变得艳丽绯红的饱胀胸乳,将整个手掌都覆上去大力揉弄,从嘴角亲到她耳垂,又顺着脖颈一路吻下去。
陷在意乱情迷之中的刘自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胸部时而划过的一阵凉感,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像是迎面被泼盆冷水,猛地推开了正埋头于她胸间的江元璨,动作大得双乳都弹动起来,被吸得红肿不堪的奶头在空中划圈般晃动,在雪白的乳肉映衬之中显得尤其色情。
刘自颖对此毫无所感,她大口呼吸着,那戒指在肌肤上留下的温度转瞬即逝,却化成一道道刺向心脏的箭,胸中撕裂般寒痛不止。性致正浓的江元璨猝不及防被打断,表情瞬间有些不好,然而刘自颖皱着眉头捂住心口的动作让她慌了神,其他情绪全抛到一边。
“老婆你怎么了?”江元璨心里狂跳着伸手想要扶住刘自颖的肩膀,却被对方应激一般打了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小臂很快就浮现出红印。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刘自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立刻抬头想和江元璨道歉,却被她的表情吓得噤声。
江元璨正偏头看着自己停在空中被打开的手,满脸阴沉,虽然刘自颖看不到她的眼神,却无端感到畏惧。
“对不起,刚才心口突然痛了一阵有点难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刘自颖声音怯怯的,江元璨少有的样子让她心里发怵。
好在听见她的道歉后江元璨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甚至笑了笑,去浴室拿了自己的浴巾给刘自颖围上。“我去给梁……不,言秘书打个电话,叫她明天送部新的过来。你赶紧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说完便择起报废的手机转身去了客厅。
“噢、好……”刘自颖的声音追赶着江元璨快速离去的背影,她听见那人打电话时平静而利落的声音,一时间心绪复杂。
两人的相处模式其实有些奇怪。大部分时候刘自颖似乎是更“占上风”的那一个,江元璨总是对她百依百顺,极少有摆脸色的时候。可有时候刘自颖又发觉真正把控两人关系的反而是江元璨,家里重要的事情都由她做主,自己则无意间成了言听计从的那一个。
她又想起亓兰的话,心中一阵害怕。上大学以来,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听从江元璨的安排,依循她指的路走,很少自己拿主意,甚至很多时候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去找江元璨,让她替自己想办法,而不是尝试独立解决。
“怎么站着不动?还在不舒服?”江元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虽然声音中满是关切和担忧,却还是把刘自颖吓了一大跳。她往反方向退开一步,瞪大了眼睛防备地看着江元璨,仿佛才从梦中醒过来。
看见对方又皱起眉头,刘自颖急忙背过身去拿一旁的吹风机。江元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被乍起的轰鸣声打断,只能无奈从刘自颖手中拿过机器,习惯性地给她吹头发。
两人上床准备睡觉时已经过了十一点,江元璨关掉床头灯后房间便陷入一片沉寂,她平躺下来,和刘自颖隔着不远不近的一道距离。长久的静默之中床被和身体摩擦的声音就显得犹为清晰,江元璨弯起嘴角,等刘自颖一点一点蠕动过来,然后伸出预备多时的双手将她揽进怀里。
江元璨听见刘自颖深吸了口气之后闷声说:“你上次……”然而才开了个头就停住,半晌都没接下去,弄得她莫名其妙。想到刘自颖正怀揣着自己无从知晓的心事,胸腔就一阵发紧,因此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江元璨反而奇异地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刘自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镇定,然而潮热的呼吸时轻时重地喷洒在江元璨颈侧,轻易出卖了她的情绪。
什么嘛,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江元璨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即感觉腰侧衣角一紧。“不是。”她直截了当地回答,将刘自颖的手掰开握在手里捋直,过程中心跳都没加快几分。
等了许久怀里的人都没再发问,呼吸似乎也渐渐平缓起来。江元璨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摩挲着刘自颖的腰背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言秘书来送手机,随后又在江元璨的坚持下送刘自颖去医院做彩超检查心脏,结果自然是什么事也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从医院大楼出来,刘自颖有些抱歉地回头对言秘书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她明知自己心痛的原因,偏又无法道出实情,害得人家陪着来医院白跑一趟,看见言秘书前前后后替自己办各种手续,刘自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麻烦,”言俐凌微笑着摇摇头,“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她是江元璨的生活秘书,刘自颖又是江元璨的女朋友,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只是刘自颖还是觉得自己耽误了对方的工作,不肯让言俐凌继续送她回学校,即使说是江元璨要求的也没用。“你回去之后就说你送了嘛,反正她也不知道。”刘自颖将装有检查结果的袋子交给言秘书,“那我先走了,路上开车小心。”她朝着言俐凌挥挥手,随即便转身往医院外走去,脚步快得像在逃命。
被她甩在身后的言俐凌拎着要拿回去交差的袋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往停车场走去。刚发动车子江元璨便打电话过来,问她检查得怎么样了。言俐凌自是如实相告,又有些为难地说刘自颖不让自己送她回学校,一个人走了。
“……没事,你现在回公司吧。”江元璨反倒没计较,兴许是知道刘自颖心脏没问题让她松了口气,所以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言俐凌出了医院之后便往公司开,看见刘自颖在路边慢吞吞地走,思忖过后还是降速靠过去,按下车窗喊她:“刘小姐,真的不需要我送吗?”
刘自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地回头看着她:“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回公司吧!”她急忙摆手,又露出来熟悉的局促表情。
盯着她无所适从的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竟升起少有的情绪。言俐凌礼貌点头向她道别之后便干脆地踩下油门,驾驶着车过了前面路口的拐弯,直至彻底看不见后视镜里的刘自颖之后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叮铃铃……”一串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携来一阵馥郁清香。
“欸?来啦!”亓兰转头看见来人,眼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她直起腰用手背揩了揩额角,随后取下手套侧着身子朝江元璨走过去。
两侧的花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展示花植,将中间的亓兰衬得越发殊丽。她笑意盈盈,发丝柔顺地搭在胸前,用白色的蕾丝绑带挽起,薰衣草花边围裙里是米色里衬,色调搭配给人舒适而温柔的感觉。
江元璨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恍惚间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历史悠久的江氏家族自古便人才辈出,原因有二,其一是历来注重优秀基因相结合的传统,其二是不论男女皆倾力培养的教育方针,延续至今依旧是人才济济。近来尤其是女辈,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出类拔萃。
亓兰虽是外姓女,还是和实力雄厚的母戚家关系更为紧密,自小得了不少荫蔽。入学后她很快便显现出学习上的天赋,就算不上补习班也能常年稳居名校前三,小提琴水平也出色,经常代表学校和市里参加比赛,拿冠军是毫不意外的事情。
江元璨被送回莲淞没有多久,舅妈打电话过来请亓兰没事的时候过来陪她玩玩。妈妈笑着挂断电话,转头却沉下脸,用严肃的语气对女儿说:“他们说是让你陪小璨玩,实际上是做陪读。你平时留个心眼,以身作则,多教些东西给她,你舅舅才满意你。”
周六的上午,亓兰穿上精心搭配的套装,踩着精致的棕色小皮鞋迈过松软的绿草坪,迎着浅金的晨晖出现在江元璨面前。她露出练习得当的笑容,微微眯起来的眼里折射出柔和的光,弯腰撑着膝盖和沉默地坐在小木马上等待玩伴的江元璨说:“你是不是小璨呀?今天一整天我都会陪着你噢。”
江元璨不喜欢听人随便许诺,因此她并没有为之所动,反而对眼前的漂亮小人有些排斥,好长一段时间都对亓兰爱答不理的。亓兰也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用温柔的语调引导性地提问,江元璨不客气地反问时,她也大方磊落地笑着回答,时不时还说些无聊的俏皮话,弄得江元璨好几次都因为没憋住笑而满脸通红。
到了下午两人就亲近了许多。亓兰教她认音符,指着书上小蝌蚪一般的东西唱出对应的音调和段落,同时抓着江元璨的手放在喉咙上让她感受声带的震动。江元璨的专注力很强,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亓兰的脸和她所指的地方,时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见她掌握得差不多了,亓兰起身拿出自己的小提琴,轻轻捏着江元璨的手指触摸温润的木质琴体和弦弓,随后夹在脖间轻巧地演奏了一小段旋律,果然看见江元璨发亮的眼神。
她浅笑着将小提琴放回琴盒里,低着头似是不经意地说:“感觉小璨很有音乐天赋!说不定也可以去选一种你感兴趣的乐器来学习呀。”
一直到夜里江元璨睡着之前,亓兰都没有离开,信守了陪伴她一整天的诺言,甚至在之后的每个星期都是如此。江元璨也渐渐接纳她,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上五岁的姑姑,投入了越来越深的感情和信任。
此后,在江元璨大半的童年时光里,亓兰都如影随形,无论发生什么事,回头都能看到她温柔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她理解江元璨、包容江元璨,为江元璨提供了无限的安全感与满足感,是她一个人的避风港。
正因如此,当始料未及的风暴猝然来临时,从未想过要如何抵御的江元璨败不旋踵,输得彻底。
当初她接连受到打击,对亓兰可谓是恨意滔滔,只是如今回忆起来的却都是两人经历过的美好。时间冲淡了具体的情绪与感受,反而加深了昔日虚无缥缈的念想——这几天下班之后就赶过来帮忙,想要借此探望的人到底是亓兰,还是当初痴心不甘的自己?
江元璨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坐在椅子上出起神,亓兰叫她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你在想什么呢?”亓兰从隔间走出来才发现江元璨在发呆,她叹了口气,伸手在江元璨眼前晃了晃。
江元璨的注意力被牵引回来,只是人还处在发懵的状态,吸了口气下意识喃喃地喊:“阿颖……”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在哪儿,捂着嘴有些慌张地看向亓兰。
亓兰的表情不免灰暗一瞬,她很快笑了笑,还是那样温柔,只是多了些伤感。“小璨,你心里那个位置已经不是我的了。”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其实是要彻底杀掉自己心底的妄念,即使微弱,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猖獗地冒动起来,让她难以再次入眠。
“我……”江元璨像是要反驳,却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低埋着头有些难堪。
“你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会把话题引到小颖身上,可能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说起她的时候有多投入。”亓兰捏紧身侧的围裙,棉质的布料很快便皱得不成样子。见江元璨还是不说话,亓兰只好弯下身子,撑着膝盖凑近她:“谁才是你生命中真正最重要的人?你如果不想清楚,就会永远失去她。”
江元璨察觉到她的弦外之音,神情复杂地抬眼,触及亓兰哀伤又释然的面容,心中有什么落了下去,随即又有什么升了上来。
“我这段时间不会再来了。”离开之前,她下定决心般对亓兰说。
江元璨毫无预兆和缘由地对刘自颖越发好起来,她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加班,有几次回得比刘自颖还要早,听到开门的动静就连忙从厨房走过来抱她、亲她,给她拎包,恨不得连鞋子也帮她脱。
周五下午,刘自颖回到家,看着沙发边巨大的白色礼盒和卡片上面写的“送给我最爱的老婆”,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默了一会儿,还是蹲下身子拆开丝带,小心地打开盒盖放在一边地毯上,看见盒中央一束硕大的红玫瑰,用黑色的包装纸裹托出近心形,花朵饱满馥郁、色泽秾丽,缝隙闪着星星点点的暖光。四周则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有些表面印着熟悉的logo,有些则是繁复的艺术花纹或只有简约的空白。
刘自颖看着礼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拿起手机一边看日历一边仔细回想,发现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正呆愣着,铃声响起,刘自颖接起电话。
“喂?”江元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刘自颖跪在地毯上抠着手指,指腹被指甲抵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