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永恒寂静的黑色深渊中行驶,惨白的车顶灯只能照亮车厢内的一小片区域,完全无法驱散外界狰狞的黑暗。
“说起来,我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回乡下外婆家避暑,”朱均没话找话,试图驱散渐渐上涌的强烈困意,
“那个时候乡下环境很好,吃完晚饭就在院子里搬一把藤编椅睡觉,田里青蛙叫成一片。”
他很久没想起过这些过分久远的回忆了。考大学、读研、科研,填满了生活的每个缝隙,容不下一丁点的悲春伤秋。
现在鬼使神差地提了出来,就好像是那些话自个儿滚到舌尖上,张嘴就滔滔不绝地吐出来,连朱均自己也感到诧异。
“那一定很舒服吧?”宗柏接过话茬。
朱均收起疑惑,笑着摇头:“其实也算不上。田里青蛙叫是很吵的,乡下蚊子也很毒,我外婆就得不停拿蒲扇给我赶蚊子。睡到后半夜太凉,还得起来回房里睡。”
“嗯。”从小睡豪华大别墅的宗柏完全想象不出来这种生活场景。
他转头兴致勃勃地捏卞景和的手,暗戳戳地用大拇指揉蹭柔软的掌心。
对方拿他没办法,蜷了蜷手指,就默许了这种近乎骚扰的举动。
“啊,那景和呢?”标准老直男朱均并没有察觉狗男男私下里的暗流涌动,接着问坐在中间的卞景和。
没来由地,他实在很想找个人聊聊记忆中大片翻涌上来的画面碎片。
卞景和老家倒确实是在农村,但他父母都是县城重高的教师,总认为乡下孩子太野蛮,生怕唯一的宝贝儿子跟着学坏,因此不顾工作忙碌硬是把卞景和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只逢年过节回老家去住几天。
于是卞景和摇摇头,委婉地终止话题:“抱歉,我也不大了解。”
场面不可避免地冷下来。
卞景和本来就不爱讲话,也就只每隔几分钟出声确认一遍朱均和宗柏没有入睡。硬让他和陌生人唠嗑谈天,他也确实办不到。
朱均慢慢沉默下来,他的视线来回逡巡,最终无焦距地落在窗外。
明明人还在这辆危机四伏的黑夜公交车上,却又似乎飞回了曾经那些静谧的夏夜:
身材粗壮健硕的农妇轻手轻脚地搬过一把木凳子,手里拿着把蒲扇,那扇面上还用大红色和粉色绒线绣了大团大团的牡丹花。她慈爱地看着藤椅里蜷缩着的精瘦男孩,一下一下帮他驱赶蚊虫,远处偶尔传来几阵狗吠……
朱均离开那个小县城没多久后,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去世了。
其实她小气,尖酸刻薄,对儿媳处处挑刺,但朱均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她粗糙厚实的大手抚摸他头顶时的触感。
他舅妈被刻薄的婆婆压抑了小半辈子,终于扬眉吐气,很快做主卖掉老房子,在县城里买了套拥挤的小平层,又把老实木讷的外公接到城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