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一开始是抗拒的。
到最后一口,他像向在钟煜索求水源,如同上了岸渴透的鱼,他们吻过了彼此的唇畔,忘了嘴里还含着什么。
再后来,他好像渴了,开始想要喝到更多的水,每喝下一口清水,他与钟煜交接的时间越长,呼吸开始变慢,像是交换了一个满是药香味的吻。
起身时,钟煜唇上落着水光,气息也乱得一塌糊涂。他觉得头脑内像炸开了无数道烟花,身体都在发抖。
血液在倒流,哪里都烫得不行。
又是那么不合时宜。
清水饮用毕,盈盈水光落在沈怀霜唇上,沈怀霜依靠着木床睡了过去,不省人事,不知道要睡上多久。
钟煜想到之前宋仁心说的:“这一碗下去,立竿见影,让他睡过去也比胡乱折腾好。”
如果他就这样睡上个一天一夜。
那他不必和他道别,是不是也算不得不好?
王孙归不归
钟煜伸出手,替沈怀霜掖好了被角。见他睡了过去,心底莫名踏实了些。
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素心还在门口。
屋外霜月高挂,漆黑一片。
素心抱紧了自己的臂膀,却不急着拿药盏,她朝钟煜定定望去:“师弟,我有话想同你说。”
钟煜手中碗盏一动。
叮当一声,钟煜指节发力,重新握了握。
素心道:“师弟,你既为大赵皇室之后,难保有一天要回去,你有想过你和你师叔怎么样么?”
青年马尾后的发带,随风飘去,拍向后背。
凉意透骨,钟煜清醒了几分,答:“先生是本崐仑人,来大赵寻了我,做他弟子已是我不可多求的机遇。”
“如今大赵国事如此,我回去是分内事,却不想带先生去淌这一趟浑水。让他留在崐仑,像从前那样云游四方也好,与阁主议事也好,哪里都比大赵好。”
素心:“那你想过之后么?修道一事用尽退废,两年足以变化许多。往后,大赵那处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出来。”
钟煜答:“修道一事,我固然不会退废。大赵水患堪忧,天子病重,但何时朝堂局势安稳,我便何时回来。”
素心叹了口气,低头拨了两下勺,道:“但愿你能回来吧。”
门口,独留钟煜一人。
屋檐下风过,却无铃音,地上铺了一地的细碎月光。
钟煜抬头望向崐仑山外,他坐在门前,就像五年前沈怀霜等他醒来。
明月出了薄雾,草木味铺面而来。
崐仑一夜之间被魔门侵袭,他看到了从来不露愁容的宋掌门讷讷地抱着徐坷了无生息的身躯,隐隐传来痛哭声。那张面庞几乎发红,到了他这知天命的年纪,看淡再多事,也不可能做到无心。
除了门内最早打的那一场架,钟煜对这个总是坐着轮椅,深入浅出的少年并不了解。他只隐约知道,那个故人,对掌门来说很重要。掌门收了故人之子在身侧,多年悉心管教,却最终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门内几乎忙成了一团,钟煜心底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反问,他能给沈怀霜什么?
当想法只压在心间时,他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未来就像在他面前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这大道上迷雾重重,岔路有很多,前路有猛兽潜伏出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月色渐移,暮色渐浓。
草虫叫了的时候,钟煜从自己衣襟口摸出了一块青色的玉。玉穗飘荡,玉石剔透,几乎是纯色,青得像瑶池碧水。
这些年,钟煜在崐仑做弟子、捉妖、外出去旁的门派,攒下了不少灵石。
早在两年之前,他在珍品迷阁里,看到了这块玉佩。
这玉佩大有防身之效,唤剑时便召来,虽然修士都有召剑之能,这玉佩灵气充沛浑厚,却能抵御下化神修为的一击。
钟煜偶然进入那间铺子,目光便被这块玉石所吸引。
天下珍宝他见过无数,能入他眼的不多,能入他眼又迫切想要得到的只有这一件。
青玉造价甚高,没有弟子舍得花这么多灵石会去买这样的配饰。
何况剑本身就是用来进攻的兵器,没有再给它配防身玉佩的道理。
可他买了下来。
只因为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沈怀霜。
灰色蟋蟀缓缓爬过地面,振动薄翅。
这虫子的生命从春夏开始,到秋冬寿终正寝,仅仅只有四个月的时长。这只蟋蟀好像生下得额外早,在立秋时,步履已见蹒跚。
它卖力攀爬着,振翅后,却几乎掀翻身躯。
钟煜伸出手,引它走入了茂密的林中。
春时而来,秋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