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即刻翻身上马,朝谢寰看去。
“谢寰,猎物就交给你了。”钟煜转过身,道,“路上护好我皇姐,我去陪我先生。”
钟煜夹住马腹,明黄色衣袍卷起雪白底袍,手勒缰绳,低咤一声,加快马速,朝沈怀霜的方向奔去。
“秦王换了匹梅花鹿。模样造作,入不得先生眼,不如摊贩前三岁小儿戴傩面做戏。先生还是和我走吧。”
钟煜的声音传来,沈怀霜忽然轻笑了声。
他随钟煜看去,看得钟煜嘴角笑容淡去,他的笑容才淡去。
沈怀霜望着钟煜伸出的手,没接过,而是转身上了马,与他同行:“正好我也看乏了。”
前头秦王骑射,又是引得一批大臣喝好。
秦王随在敬帝身侧带领一队人马,与敬帝往深林中去。
钟煜和沈怀霜两人驾了马,从人群中离去。
山间林色苍翠,峰峦层叠。
两人骑着一黑一白两马行驶在蜿蜒山道上,沈怀霜白衣上落着薄纱般的光,衣上白如晧石。
白色发带荡在眼前,飘荡着飞往身后。
钟煜黄衫骏马,放缓马匹速度,正与他一同爬着山道。
浑身乌黑的踏雪载着钟煜缓缓行驶在苍翠的绿林和山道之间。
钟煜一身黄衫,穿梭在绿林间,明亮得如同披着晨曦而来。他注视着前方,嘴角微抿,缰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整条臂膀瘦长有劲。
沈怀霜目光长久地停在钟煜面上,看了会儿。
眼前绿林,见林不见林。
这回,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钟煜放慢马匹速度与他同骑的景象。
白衣骏马,黄衣青年同行,两人攀登在翠绿山林上。
沈怀霜隐约觉得今日不像秋弥围猎,像是单独他和钟煜在外野游。就好像他们不是师徒。
更像是寻常道上结实的……友人?
沈怀霜在心底否定了友人这个词。
他和钟煜不是友人又是什么?是师徒?是至交?
但他和钟煜好像也不仅仅是至交。
行走在山林间,沈怀霜突然想起来从前在玄清门的日子,山道高耸入云,他蹬阶而上,身后云海翻滚、白雾茫茫,浓得化不开,回首看去,山道青翠,路上却是无人。他就那么一步步踏着,越过无数山阶,就这样一条路走了数十年。
他记得自己当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爱笑,也不怎么笑。
这张脸庞无论悲喜,模样都一样。
可如今他有了喜怒哀乐,时而会留恋人间颜色,突然也就会笑、会生气了,也有了很让他在乎的人。
“今日偷闲,陪先生看日出。”钟煜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给沈怀霜拉过缰绳,白寻很顺从地跟着钟煜掉转方向。
“先生可曾看见过太阳从山顶上升起的样子。”
沈怀霜和钟煜站在峰顶上,澄黄的朝阳徐徐上升,如同燃烧的红炭心,大地像是被这一把火燃起了,烧开四角天空,绵延在大地上。
其实这场景沈怀霜是见过的,他本来就住在高山上,日日都能看到。
他这一生也看过很多次朝阳,很多次是他站在峰顶,念着剑诀悟道,却没有这一回让他看得真切。
旭日初升,烈阳似火,如画卷铺展般,在眼前浮现。
原来这就是他和钟煜走过的人间。
“说你喜欢”
阳光倾洒时,沈怀霜抬起头,淡淡笑了下:“看过日出,但从来没在山顶上这样瞧过,之前不曾留意过,这里居然这么——壮阔。”
壮阔这个词,沈怀霜在脑海里回想了会儿,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随便找一个词去形容。他又在山顶上朝下看去,薄云好像缭绕在胸膛,山林摇晃,群鸟遥遥从山林中飞出,望着那些远去的黑影,却不觉得寂寥。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沈怀霜才回首看去,手上忽然握了只手,他们从山顶离开,又步入了丛林深处,沈怀霜跟在钟煜身后,沐浴在晨光里也缓缓跑了起来,穿梭在林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天地间的一阵风,无处不在,也无处不自由。
越过山溪时,钟煜小臂一用力,拉过沈怀霜,跳过了潭石,他怕沈怀霜不方便,把他背在了自己身上,越过了流水潺潺的溪流。
“踏青的时候,最适合春日,不过冬日来这里,好像也有春时的意味。”沈怀霜抬手,挡住了头顶的眼光,“不过,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一起逃?”
“山腰处还有泉流,再往前还有个在石桌上刻了棋盘的亭子。”钟煜偏过头,凑在沈怀霜面前,轻笑了声,“我本来就是要带你来这里,冬猎逃了就逃了吧,我逃的次数还少么?”
沈怀霜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又起身,钟煜刚才的笑声好像还停在他耳朵里,他被钟煜背着,一路走过起起伏伏的山道。
他们在山里走了一天,正午饿的时候,就地烤鱼,堆起火炉。沈怀霜站在溪里,从水里摸鱼的时候,他面上忽然就飞溅上了钟煜泼开的水花。
沈怀霜偏头望去,一抬手,手里半尺长的鲫鱼拼命晃动尾巴。他恰好偏头避开,听到水珠时四溅声。
“先生!”钟煜的声音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