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显然不是吵架的时候,李星辰愣了一下,脑海中飘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和亚晟的合同上,违约条款中约定的单方违约金金额。
“孟繁,”他努力保持平和的语气,“你,你先休息。这个项目我没法推,不过,我保证不会影响你或者其他医务人员的正常工作。如果你觉得别扭,不想看见我,我会尽量,避开你。”
说完,他像个逃犯一样迅速地溜了,生怕多待一秒都碍眼似的。
孟繁关上门,连续工作了快二十四个小时,身体的承受能力接近极限。他躺下来,合上眼睛,却没办法睡着。
第一次独立完成一台手术的时候,教授站曾在他旁边说过:“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最重要的是心态。这些操作台下已经练习过数十次,台上也实践过,可每个患者的情况都不一样,随时会发生突发情况,手稳的前提是心要稳。”
这些也是孟繁每次带学生上台时会说的话。这么多年,他做到了临危不乱,再复杂和危急的情况,都没有退缩过。
可是,几个小时前,看见李星辰满身是血地站在急诊室的那一刻,他完全慌了,甚至违背了作为医生的首要准则,搁置了危重的病患。
两个伤者都在icu,尚未脱离生命危险,早一分钟进行救治也可能出现奇迹。
只是因为李星辰在那儿,孟繁必须先确认他是安全的。距离李星辰上一次出事,哪怕过去了十年,他也还是无法冷静。
医院召集他们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开会的时候提到了纪录片的事,节目的名字还没有最终确定,他本不想参加。
“咱们也要像妇幼医院那样红了?”妇产科的主任吴迪是个五大三粗的alpha,却有着细腻和温柔的接生手法。
去年出过一部孕产相关的纪录片,拍摄地点和对象是市属妇幼医院。
“你这形象估计红不了。”
“嘿,”吴迪不乐意了,“我这形象怎么了?妇产科一枝花好么?”
院长清了清嗓子:“别开玩笑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不是跟你们商量的。”
“你们这几个科室都是院里的重点科室,之所以安排这部纪录片,一来呢……”
吴迪插话道:“是为了筹措经费,咱院穷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院长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一些经济方面有困难的病人,也可以通过节目获得一些社会募捐。”
吴迪再次插话道:“有道理,也不能都让医院做慈善。”
“哎怎么就你话多。”院长骂了两句,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孟繁一直沉默,点了他的名:“孟主任,你的意思呢?”
院长是想让他主动赞同,孟繁笑了笑,说:“上个月我去s市参加研讨会,s市出了个新政策,医疗从业人员如果通过自媒体方式进行医学知识普及,可以视情况在评级的时候加分。”
“我操?”
“真的假的?”
这个消息显然比纪录片更精彩,几个科室的负责人纷纷来了兴致:“是正式公布的政策么?”
“对,”孟繁补充道,“只不过s市是试点,暂时还没有推广到全国,不过。”
他看了看院长的脸色:“这可能是未来的一个趋势,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是不能通过网络查到的,美国不是曾经有个案例,一个助理医师,在主治医师突发心脏病的情况下,按照youtube上的视频讲解完成了手术操作。”
这个新闻还是吴迪分享给他的,此时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
院长挺欣慰这番曲线救国的铺垫,趁热打铁道:“所以啊,你们别那么抵触,其实让公众了解到咱们的日常没什么坏处,医生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多一份了解,多一份支持嘛。”
孟繁没料到的是,李星辰那个规模不大的小工作室居然能接这种项目,他一向不喜欢拉关系搞应酬,医院的纪录片都是政府投拍的,如果不是靠关系,那就真的是有实力了。
换个思路,在医院拍摄总比野外生存安全得多,一想到李星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工作,孟繁放心了许多,终于沉沉地睡去。
李星辰匆匆下了楼,和橙子、李照交待了几句就出了医院。中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他走向医院后院的停车场,看见几辆亚晟的设备车正在卸货。
肖宇飞从他那辆惹眼的越野车上跳下来,一见他挺高兴地跑过来:“你昨晚一直在这儿?”
“嗯,”李星辰精疲力竭地拉开车门,“小陈和阿照在这儿,有什么情况在群里说就行。”
肖宇飞跟等他的人摆摆手,让他们先走,拦着李星辰,说:“差不多也该吃中午饭了,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去吧,熬了夜开车不安全。”
熬了夜的情绪也不稳定,李星辰浑身都在表示拒绝,可他现在是纯纯的乙方,多少要给甲方一点面子。
“行吧。”
“走吧,坐我车。”肖宇飞搂着他的肩膀,在国外呆久了,言谈举止都是老外的风格。
医院周边的饭店不少,李星辰说了个距离不远的小馆子,打算快点吃完回去补觉。
肖宇飞车上的空调开得挺足,李星辰一上车就打了个喷嚏,看肖宇飞浑身冒着热气,只调整了一下出风口。
“这衣服你怎么还真穿上了?”肖宇飞指了指他身上一样的文化衫,“冷么?”
李星辰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哈欠:“昨天在急诊室不小心弄脏了,正好有你们送来的t恤。”
肖宇飞把空调温度调高,他车开得很稳,几乎不鸣笛,于是人品值在李星辰心里又加了几分。
只是他没想到,短短几分钟的车程,他居然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色都变了,李星辰在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四点了?!你怎么不叫我?”
肖宇飞撑着方向盘,两手忙着打游戏,笑了两声:“你睡得太香了,都打呼噜了。”
“是么?”李星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点,发现身上还盖了件黑色外套,“那你吃饭了么?”
肖宇飞收了手机,无语地摸了摸肚子,说:“差不多可以吃晚饭了。”
“我请你吧。”李星辰解了安全带,外套顺手挂在椅背上。
“你是得请我。”肖宇飞不跟他客气。
因为不是饭点,两人要了个小包厢,李星辰给肖宇飞倒了茶,又跟他道歉:“没耽误你工作吧?”
“耽误了,”肖宇飞板着脸,“你说怎么办吧?”
李星辰笑道:“这不是请你吃饭赔罪么。”
“一顿饭就想搞定啊,”肖宇飞敲着二郎腿,“这什么茶啊?”
“普洱,”李星辰又给他添满,“不过是生普,喝不惯?”
“没有,”肖宇飞看着比他还不成熟,“就是有点苦。”
李星辰也不常喝茶,以前回孟繁家不得不陪着老人喝一点,现在谈不上喜欢,但基本的茶的种类和知识还是学到了。
“不过,我刚知道,你老公也在三院上班啊。”
准确说是前夫,离婚证就放在李星辰随身带着的包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搁。
肖宇飞看他不言语,又问:“你俩怎么认识的?不会是他给你看病,然后你就爱上了吧?”
“想什么呢?”李星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他和孟繁相识的过程,也不适合拿出来当故事讲。
“哎,你怎么不问问我结没结婚什么的?”
肖宇飞和他只差一岁,算是同龄人,李星辰却总有种他比自己小不少的错觉,逗他道:“不问,你忍不住自己就会说啊。”
“靠,”果然是藏不住事的性格,肖宇飞吃了口菜,说:“我呢,本来在国外有个快结婚的对象,后来分了,才回来的。”
“哦。”
“你这人真是,会不会聊天啊!”肖宇飞瞪着他。
估计也是没什么人可以倾诉,李星辰放下茶杯:“那你说啊,详细点,我可好奇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如胶似漆,后来就开始挑对方的毛病了,等谈婚论嫁的时候那简直了,你都不敢相信那人是你深爱过的,跟谈生意似的,谁出钱买房,谁出钱装修,婚礼要在哪儿办,办什么规格的……”
这些李星辰没经历过,父亲和孟繁的家长见面时很和谐,也没有提任何物质方面的要求。至于母亲,双方父母会面那天压根就没出现,婚礼当天还是以孟繁的大哥孟执旗下的演艺公司嘉宾的身份出席的。
看得出来这事对肖宇飞造成的伤害不轻,饭都吃完了还滔滔不绝。
“怎么,这些事你都没遇到过?”肖宇飞不相信。
的确没有,答应了孟繁的求婚后,李星辰的主要任务是复健,婚礼的安排都是孟繁一手操办的。
那是非常艰难的一年,成果却是显着的,除了留了道疤,他现在走路、跑跳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那一年也是他和孟繁相处时间最久的,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反倒是结婚后,两个人聚少离多。
当时孟繁有提过让他不要工作,在家好好养身体。oga做全职主妇的情况很常见,但李星辰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时光不能倒流,如果重新选择,他和孟繁是不是也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孟黎提着保温盒,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我来收拾吧,你别动了。”他麻利地收拾好孟繁凌乱的办公桌,又从袋子里拿了张垫纸,“要是爸看到你瘦成这样,又该抹眼泪了。”
孟繁接过餐具,边吃饭边说:“你不是忙得很,怎么有空跑来给我送饭?”
“我还行吧,就是……”孟黎欲言又止,“你和李星辰,真离了啊。”
“嗯,”孟繁点点头,“先别跟父亲和爸说啊。”
“那能瞒多久?”孟黎没好气,却不敢对孟繁发火,“李星辰说是他提的离婚,把错都揽自己身上了。”
孟繁埋头吃饭,这种事跟其他人解释也解释不清。
“当初你俩在一块儿,爸都那样反对了,你也铁了心要娶他,现在说离就离,还是说你出轨了?”
孟繁看了弟弟一眼,估计自己脸色很吓人,对面的人哆嗦了一下。
孟黎替自己找补:“哥,我不是有意怀疑你啊,只是李星辰对你的感情太深了,我作为朋友,看着他一路追求你过来的。还有结婚以后,挨了多少咱爸的白眼,人家都忍了,那要不是你……变心了,人为啥提离婚啊?”
“你也没少给他脸色看。”孟繁没法指责长辈,教育弟弟还是没压力的。
“是,是,我错了行了吧?”孟黎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歉,“那还不是为了我亲哥,你俩本来就不合适,不是一路人,但你俩结婚以后我可是一直站你们这边啊。”
“你不知道,”孟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出卖”朋友,“那会儿他住院,复健的时候开了止痛药,但那玩意有依赖性,关键是如果要小孩,得停药半年以上,他愣是一次都没吃。我的天,换药、拆辅助器械,都是直接从肉里拔出来,那得多疼啊。”
孟繁胸中一震,这个消息仿佛重锤一般敲打在他心上,停了好一阵他才张口:“是么?”
“嗯,有一次我去送饭的时候看见他把药倒了,他不让我说,怕你生气。”
孟繁冷笑道:“我生什么气,身体是自己的,不听话的病人,神医也救不了。”
“哎我去,”孟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哥,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那你知道,他从企鹅离职的代价么?就因为爸催着你们要孩子,他本来接了个非洲的拍摄项目,机票什么的都订好了,临时辞职,违约金都赔不起,是卖了房子付的款。他当时都升总监了,赚的搞不好都比你多,辞职以后自己干,什么破活都接,原来拍电影的摄影师,去拍婚纱照……”
孟繁打断他:“你说李星辰把自己的房子卖了?”
“对啊,”孟黎说得太急,换了口气:“就我们学校附近那个外交公寓的房子啊,我不就在那里撞见你俩,额……”
“那他现在住哪儿?”孟繁追问道。
估计是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轻,孟黎嘟囔着站起来收拾餐盒,“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啊,我走了!”
孟黎上了车也没消气,在车里张牙舞爪地咆哮了一阵,还是决定帮自己的亲哥问问前嫂子的情况。
“住那是挺方便的,走两步就是商业区,周边配套也齐全。”
“租金多少钱一个月啊,正好我最近也想租个房子。”李星辰说。
长期住在工作室还是不方便,他打算租个房。
肖宇飞来劲了:“那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呗,我那是个loft,楼上还空着呢,还能帮我分担一下租金。”
“哎哟喂。”郭亚林给相机换了电池,发出一阵怪声。
孟黎的电话救了李星辰,他把设备的外包装推到一边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