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虞俭四五岁,才不过桌椅那么高,天天调皮爬树,叫嚷着给母亲摘梨花。
梨花摘下来,母亲却更担心他从树上摔下,故意冷着脸叫他打住。
虞俭后来才知道,那株梨花母亲其实喜欢的很,插在净瓶法器里,用最浓郁的灵气温养,将那本不过十几天花期的枝叶生生养了数月。
直至后来虞俭贪玩下了池塘,那瓶里才终于换上了睡莲。
现在想来,梨花与睡莲不过平平无奇,赵寒雁何必费那般代价留住花期。
木槿栽在盆里,花瓣浅紫,藤却是明艳的绿。
虞俭抱着花,在母亲院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不敢踏进一步。
他想今日是寿宴,母亲不在院中,自己便趁着这时机把礼物送出去,免得叫他那张脸坏了母亲的心情。
每年都是这样,做贼似的偷摸溜进去,把礼物放下。
可要不了一天,那些礼物便坏了、碎了,变成垃圾扔出来。
虞俭每年还是会送。
墙头跳下一道身影。
虞俭一手护着花,一手攀着墙,轻盈地跳到院子里。
自从赵寒雁走火入魔后,她便从主院搬到偏僻后山,借口闭门谢客,即便是她两个亲生孩子,要见她也实在不易。
更别提虞俭,成了赵寒雁面前提也不能提的名字。
虞俭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对方了。
他以为母亲不在,蹑手蹑脚走过前院——夏末正是树木丰茂时,赵寒雁的前院却寂寥无比,枯枝丛生。
前几年虞俭送的梧桐树苗,早已枯死不知多久。
木槿花迎着风招展,虞俭护得紧,连叶片上的朝露都是新鲜的。
按照惯例,少年将那盆花放在前厅,正要小心翼翼离开,他不敢来母亲的院落多做打扰。
但正当他要走,却听门外脚步渐近,虞俭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跟人撞个满怀。
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叫。
虞俭吓坏了,他懦懦抬起头,那披头散发的女人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女人只叫了一声,随即看到来者样貌,她像是被掐住喉咙,脸色涨得通红,发不出一个字。
确实如外界传闻,赵寒雁疯得更厉害了。
“母、母亲……小俭错了,小俭这就走。”
虞俭在发抖,他看到昔日端庄慈祥的母亲成了疯子,从前柔顺的黑发干枯地扎在头上,那双浑浊的眼转了一圈又一圈,死死盯住自己。
少年吓得要跪在地上,他求着母亲不要打骂他,双腿不住后退。
“乖乖吾儿……”
那疯女人忽然温柔一笑,浑浊的双眼透着善意,她弯下腰,却是张开双臂要让虞俭过去。
过了这么多年,虞俭早就长高了不知多少,可赵寒雁还以为他是那十二岁少年,身高不过自己腰间。
——她要拥抱他,必须弯下腰来。
自那事后,虞俭第一次被母亲这般和颜悦色对待,从前非打即骂,最好也不过是当个透明人。
即便站在母亲面前,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院落破败,物是人非,唯有母亲慈爱的笑意一如当年。
虞俭怕得发抖,干净的脸颊哭花了,可双腿还是一点点挪过去,直到最后他再也抑制不住,扑进母亲怀里。
“母亲,小俭听话的……我乖乖的,再也不捣乱……”
虞俭说得语无伦次,漂亮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他紧紧抱着赵寒雁的手臂,泣不成声,痛哭流涕。在他眼里,面前的才不是疯了的赵氏家主,是养他十二年的母亲。
那时母亲宠他,比起赵止戈也不逞多让。
虞俭哭着,他的发顶被赵寒雁轻轻拍抚,对方手心温热,似乎又成了把他当成心头宝的母亲。
“吾儿不哭,告诉母亲又是谁惹哭你了?”
她轻声细语,慈母般的语气惹得虞俭更想哭了,少年吸吸鼻子,难看得像小花猫。
“没有、没有人惹我。”
他忍不住,又像从前那般在母亲怀里撒娇,胸口像是堵块石头,把他这些年的委屈全闷在喉头。
赵寒雁安静地让虞俭哭了好久,等哭声渐若,她才捏了捏少年白净的脸蛋,温柔问道。
“乖乖,你是我的哪个儿子?”
虞俭愣了,他觉得自己心脏怦怦直跳,过了好久才喃喃答道。
“我、我是虞俭……”
话音刚落,一股力道从赵寒雁体内喷发,虞俭猝不及防,被震出三尺开外。
铺天盖地的寒意弥漫上少年心头,虞俭还不曾来得及抬头,又是巨力袭来。
少年被打得吐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
赵寒雁双目赤红,身体还维持着出掌的动作。她似乎恨极了,胸膛不住起伏着,像是见到不共戴天的仇敌。
虞俭听到,她一字一顿,语气刻薄,骂自己是“人间界来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