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工忙碌一整天,傍晚时分打开家门,发现兴旺正趴在窗边迎着夕阳低声哼叫着。
像是在啜泣一样。
我将它的下巴放在我的膝盖上,像小时候一样为它唱着歌,当夜幕降临,它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一想起它离开时的模样,我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它留下的东西也令我感到难过,所以狗牌我摘下来,放到了抽屉里,打算这辈子都不要再拿出来第二次了。
安葬完兴旺的那个午后,还没等我回到家,便看见我家楼下救护车乌拉拉地响着,倒也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只或许是酒喝太多又吃了不大新鲜的陈年老肉,父亲的肠子破了一个洞,奶奶颤颤巍巍地在担架后跟着,望着那样的景象,我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家之后的生计,都得靠我了。
手术的费用拿不出来,说是肠子内部的东西漏出,流到了其他脏器外部,清理需要费用,就算接肠手术做好了伤口也需要恢复,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我爸必须挂个排粪袋在他的腹部。
借钱,找亲戚借了很多钱,从前这种事都是我爸在干,而今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才意识到那滋味有多不好受,此前父亲找各家亲戚借的钱加在一起,哪怕不算手术的钱,都已经是我看了都感到头晕目眩的数目了。
生意呢?没做起来,大环境发生变化,这几年的厂子早就不如那个时候好开了。
要是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帖的,奶奶曾经说过,父亲曾做过最对的事情,就是把母亲娶进了家门,妈妈走后,这个家就渐渐地崩塌,以至最后……如同散落在地面的暖水瓶胆,再难复原了。
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肆意玩乐,高中毕业的暑假,我一直在为家里的事情来回奔波,打工赚钱、还钱又借钱,这些事情就好像永远都没有止境似的。
父亲肚子上挂着个粪袋,自然无法出门做些什么,出院之后每天每天,他都躺在靠窗的沙发上抽着烟,等粪袋里面的东西满了,跑到垃圾桶面前扔掉再换一个,这就是他的日常了。
我曾尝试在他眼中找到些许歉意,但很遗憾,没有……或许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便已经将此生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眼泪流淌干净了,现在他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茫罢了。
那个假期的我太忙,不光要照顾家里人,还要尽力去攒我的学费,以至于我都没有时间去分析那时父亲脸上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熟悉,并且是在他跳楼离开后,才忽然想起他眼中的神采,同当日仇郁清说自己想要在这个冬天死去的时候,是如此相似。
奶奶近乎哭晕了过去,整个人的身体都垮掉了,而我却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我只是在内心祈祷——祈祷奶奶千万不要也病了,因为我已经再也没有精力去赚更多的钱了。
家中的变故换来了多数亲戚愿意宽限些许时日的温柔,对我们家表露出无限的同情,父亲葬礼方面,他们帮衬了许多。
听闻消息,一直在外漂泊的顾鑫自然也是回来了,望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恍然,分开不过三年的时光,他便能一改往日街头混混的形象开始西装革履,就跟一个已经在社会上磋磨了多年的大人似的。
回到家乡的顾鑫帮衬了我许多,不止金钱上的援助,平日里家中的琐事,包括奶奶的身体,都是顾鑫以及他的家人在细致地保养着。
“钱先不用还了,还是你上学要紧……至少,该留些学费吧?”拍了拍我的肩膀,顾鑫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地温暖、令人安心,且意气风发,看着他这个样子,一瞬间我竟有些想哭,或许是因为我熟悉的那个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