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流’。
下行的群星,坠落的群星,无可救药的群星。
青年人气盛啊!见了一些事就意难平,他忍不住要拔刀,可那刀锋能向谁去呢?师长仁爱,亲友欢欣,所有人都笑着看他,因为他们看不到他看到的那些东西。
他们看不到城市的阴影里有人在受苦。看不到边陲之地有族群被欺压数百年。
看不到孩子被制作成养料。看不到星空中焚烧的火线正在逼近银河边缘。
看不到花朵在未能盛放的时候就枯萎。看不到深空中投来的恶念。
看不到那人们在本该被稳定管制、却因贪腐而不得不放任自流的行星风暴中皮崩骨烂,生命像雪一样消散。
或者说,他们看到了,但他们无动于衷。他们不去考虑改变的方法,因为那刀一般的大风没有刮在他们身上。
他们受益,在吃人肉喝人血的世界里,总有人天然受益。
正如他那些看似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家人与朋友一样,他们做着吸血的生意,偶尔抛出一些伪善的好意,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善款最终去了哪里——反正那点钱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要用那钱购买的名利也已经到手了。
事实上,伊文海勒·康,他并不愤世嫉俗,也不觉得所有人都有义务向他人伸出援手。
他只是愤怒。对自己愤怒。
——为什么我要看到那些呢?
——为什么我会拥有帮助他们的能力呢?
——为什么我天然站在想伸出手去的立场呢?
——为什么,我要知道,一切流于表面的欢乐,都不会长久呢?
好好的偏远居民星被星盗占领,官员与星盗同流合污,任由被星盗拆毁的星球化环境调整系统得不到修缮,最终本地人在销肉磨骨的风暴中十不存一。
而他竭尽全力救下的那些人,也在那颗行星莫名其妙被军部列为资源采集目标的灾难中,与星球一同消逝,化作一串冰冷的数字。
如此之类的事件,他见的太多了……被变成了星际制毒基地的星球、被变成了人类养殖场的星球、被杀死在他面前的人、在人间地狱中堕落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泪的教训。
整个第七军团——不,整个军部,乃至于整个联邦高层都腐烂了。
他去找上官,他们不在乎。他去找家族人脉,他们拒绝帮助。他发布消息,消息被即刻删除。他试图拔刀为那些人而战,星舰的炮口对准了他,针对家人的死亡威胁也即刻传达。
他没办法,只能让步,一次次让步。
直到最后,只要看到歌舞升平的首都星系,就想吐想哭。
这多令人痛苦啊……人有那么多种选择,为什么他无法忍受其它选项呢?
瓦伦微微闭眼,轻声叹息。
年复一年,厌恨的愠怒在他心中酝酿。他将自己变成圆滑到可以依靠每一种不同面貌去达成目的的人,等待一个机会的逼近。
——只要你还对黎明抱有期待,就总能从无限睡梦里醒来。
伊文海勒痛恨自己心中这份天真到使人发笑的期待。
然后他拔出那柄刀,从与生俱来的欢欣睡梦中醒来,走向黑暗深处。
“星流。”他轻声呢喃这个词组。
star-flow。
星空像瀑布一样飞流而下。其中,有不计其数的人正在、将要、必然为一个个荒诞的理由而死去。
于是他将它刻在这里,也刻在了自己的心脏上,刻在了自己的人生中。
真好,不是吗?而这个称呼的存在,本身就在反复提醒伊文海勒:不能停下!你还有你的未竟之业!
但他从来都难以对任何人,将那一切再宣之于口。
“……你还好吗?”雷廷轻声问。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悲哀太庞大了,这让他不由得伸手按在了对方肩头上,试图给予对方一丝支撑的力量。
“……没事。”瓦伦轻声道。
“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星流’的粉丝?”雷廷谨慎的猜测着,“看你之前用他的角色打游戏时还挺顺手的……”
“我只是习惯了做好一切准备。”瓦伦耸了耸肩,将目光从那道已被岁月磨损的‘签名’处收回来,“这里大部分东西我都能给你说个典故出来,信不信?”
“信。”雷廷爽快的回答道。
“……”瓦伦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信?”
“难道你不能?”雷廷也愣了一下。
瓦伦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还真能。”
随后,他那总是带着一丝疲惫的脸难得的轻松了起来,笑着侧身碰了碰年轻人的肩头,带他往不远处贯穿整个星体内部、负责进行自然空气净化的立柱式植物园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向雷廷介绍着周围几乎每个有趣建筑或摆设的来头,明明是个理论上第一次来的商人,却表现的像是个话很多的导游。
雷廷就还真认真听着他的介绍,毕竟这些东西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