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笑道:“就是这个理。”
……
“没天理了!”
脸色涨红的如同关公像的大明朝中书舍人刘三吾,一时吹胡子瞪眼,将手中那一件把玩品赏了十载有余的青花盏,给砸了个粉碎。
又是长臂一挥,将花梨八仙桌上的一方福寿青花瓷罐给扫落在地,与那破碎的青花盏作伴。
坐在下手的户部尚书赵勉,端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嘬了一口。
从去岁采了新茶,便由为出阁女娘以身烘焙的茶尖,在茶盏里打着转散发着细腻如奶腻子一般的幽香。
只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此刻也没有心思去品味这千金难得的茶。
仅仅是借着喝茶的功夫,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
刘三吾看了过来,冷哼一声:“你还有心思喝茶?再过些日子,都要摊丁入了亩,都要一体纳粮。国朝官绅、天下读书的体统全都没了,到时候你连寻常新茶也没得喝!”
赵勉苦笑一声:“刘舍人放心,只要有本官一口茶喝,便有您这一份茶汤。”
刘三吾挥挥袖,偏过头。
他觉得想赵勉这种只谈利益,不谈读书人体面的人,终究是在学问上做不长久,也不可能深远的。
只是半响的功夫,刘三吾也不见赵勉开口。
他只得是又转过头,沉声道:“浙江道的事情你都知晓吧,足足杀了半座浙江道,上千的官绅,上万家眷牵连处斩,数万人被发配秦藩。”
赵勉眉头一挑:“要让御史和言官说此事?”
刘三吾闷声点头:“老夫现在算是看出来了,秦藩钦差赈灾是假,不过是披了张皮。”
赵勉呵呵一笑:“秦藩戍边多年,哪里懂如何赈灾,不过是为了背骂名的而已。”
“陛下的心思……这些年下来,老夫也算是早就看清了,并非与我等站在一起。”刘三吾的脸上有些落寞,眼前似乎出现了前宋那读书人最光荣的时代画面,幽幽一叹:“这件事情,若是没有陛下点头,年轻人不敢做的。所以,只能从半座浙江道血流成河着手。陛下,总不能让那些乡野百姓来牧守天下吧……”
赵勉点点头,浙江道的事情必须要停下来。
这不是目下他们在场的这两人的想法。
更是无数不能来到这里,遍及整个大明的官绅们的想法。
“如今都看得出了,只要浙江道一切顺利,朝廷大概就要全面推行,到时候人人都会被圈进来。”赵勉这会儿终于是暴露出了心中的担忧和不安。
刘三吾道:“将皇太孙从浙江道弄回来,只要他不在,秦藩难以为继,汤醴不能插手政务,只剩下你们户部那个夏维喆,便是独木难支,亦会遭受地方反弹的压力,再也不能继续推行下去。只要浙江道做不成这件事,陛下就没有借口再继续推行。”
“那要闹出些乱子来。”赵勉皱紧眉头:“可若是惹出乱子,依着陛下的性子……”
皇帝杀人,比皇太孙更加的凶狠,且不留余地,不容商量。
刘三吾猛的拍向了桌子。
让人很担心,那张梨花八仙桌,究竟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而刘三吾已经是满脸愤怒。
“这是体统,是天下万千读书人的体面!”
“陛下这些年的施政,我等不曾说过什么,可如今这是要将我等读书人,与天下人放在一张椅子上。”
“圣贤门徒,何至于此?”
赵勉应了一声,算作认同。
士族优待,天下奉养士族与宗室,是他们的共识。
而刘三吾则低声继续道:“此次不论浙江正在推行何种政令。便是半座浙江道官场覆灭,亦是骇人听闻。有了这一次,便不会没有下一次。”
刘三吾心中无比焦虑,深沉道:“陛下这些年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如今皇太孙这位国本也在杀人,何时是个头,天下何时才能安宁?”
“今日能杀半座浙江道,来日又是否要清了半座朝堂?”
终于,这位年迈耄耋的中书舍人,将心中另一个忧虑给说出了口。
皇权的无限制使用。
赵勉不由的转头看向外头。
静悄悄的一片,这才让他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限制皇帝的权威肆意不加约束的使用,是他们这些人,又或者说是朝堂上大半官员,不约而同,不曾说出口,不曾商议过,却共同默默执行的潜规则。
赵勉心中不由的慌乱了起来。
一口气将一盏茶尽数喝完。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此事非一日之计,非一代而成,我等只能做前驱,静静的等待着。”
犬儒皆该死
去冬迎春。
应天城的雪,悄然的消解在江南柔情里。
秦淮河畔的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教坊司里的推杯换盏、冬日买醉的人们,自可以出城踏青后,便终于是稍稍的缓和了一些。
春,扒开了衣衫,暖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