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金濂略侧了侧身,面向一旁的陈镒,面带笑意拱了拱手道。
“老夫替刑部诸官员谢总宪体恤,刑部统掌天下刑狱,部务的确浩繁,但也正因于此,刑部在六部当中规模最大。”
朝廷六部,因为执掌不同,所以机构设置也略有区别。
其中,吏部,礼部,兵部,工部,皆是下设四清吏司,但是,唯独户部和刑部,一个负责全国的税赋收入,一个负责全国的刑名之事,所以,和都察院一样,按照十三道设十三清吏司。
从这个角度上讲,刑部的确是朝廷各个衙门当中,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衙门之一。
“托陛下圣德之福,官员勤勉之力,刑部如今部务运转顺畅,因太上皇北征,土木之役等事儿耽搁的诸多刑案,已在月前全部处理结束。”
“所以,总宪大人不必忧心刑案繁重,刑部难以承担,所谓在其位当谋其政,此乃职分也,定不会因刑部之过,耽误朝廷大局。”
所以说,很多时候,埋头做事其实是有好处的。
这一年的工夫,就在众臣的目光都盯在朝廷的各种变局的时候,刑部却在安安分分,不声不响的加班加点,处理自己积压的案件。
正因于此,在陈镒说恐刑部事忙,处理不及的时候,金濂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刑部虽然事忙,但是却绝不会拖后腿。
要知道,这两年的工夫,朝廷中枢变动的这么大,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刑部,整个大明六百多个州府,两千多个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案件。
这些案件,无论大小全部都会汇总到刑部,但是,很多的刑案,刑部可以审理清楚,却无法执行下去。
究其根本,是因为自流放以上的犯人,都需要朱批方能生效。
先是太上皇要亲征,所有的刑案一概压下,随后朝堂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抗瓦剌上面,再往后,互市,宗室,太上皇南归,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
整整长达两年,来自各地的刑案无法正常处理,积压的数量有多么恐怖可想而知。
但是,即便面对如此浩繁的部务,金濂依旧能够不急不缓,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内,全部处理完成。
单凭这份政绩,谁来说刑部的政务处理能力不行,金老大人都能理直气壮的怼回去!
不过,陈镒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面对金濂的辩驳,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捻了捻胡须,道。
“金尚书所言自然是朝廷典制,但是,你我皆知,朝廷政务繁难复杂,很多时候不得不做以变通。”
“过往之时,凡有官员犯罪,若非案情极其复杂难以辨明或有难赦之罪当慎之再慎,皆是由科道参劾,天子御准,虽略悖典制,却胜在快捷轻便。”
“军屯一事,事关国计民生,一举一动皆当谨慎考虑,从大局出发,刑部处理刑案的能力,老夫自然是信任的,但是,这毕竟没有前例可循,贸然为之,需要慢慢摸索。”
“但是如今,缺的恰恰就是时间,整饬军屯需要从快,不然的话,极易多生波折,所以,老夫觉得,还是一切以军屯为主,如果刑部有意愿的话,十三道御史巡查各处时,手中也查得了一批刑案,可以移交刑部,如何?”
这番话说的,金濂脸色不由得一黑。
我堂堂刑部,缺你们十三道御史那几个案子吗?
如今的状况下,刑部真正想要的,可不就是改变过去的成例,能够直接插手对于文武大臣的审讯。
这一点要是达不到,要你那几个案子干嘛,真当刑部很清闲吗?
张了张口,金老大人想要反驳,但是,却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朝堂之上,往往就是如此,各有各的道理。
金濂说太祖的典制,陈镒就说过往的成例,金濂说刑部能力强,不会拖后腿,陈镒就说事关重大,不敢冒险。
反正,大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出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
就像陈镒所说的,刑部的能力大家都信任,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没有必要多生这种波折。
这不仅是陈镒一个人的看法,事实上,也是在场其他众多大臣的想法。
金濂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感觉到有些为难。
不过,也只是短短片刻,他就反应了过来,他在这跟这帮人硬扛什么呀,让刑部参与军屯,又不是他金濂提的。
这事儿是天子的意思,既然如此,让他金濂一个人舌战群儒,不大合适吧?
于是,金老大人想了想,便可怜兮兮的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天子……
您说是就是吧
一个优秀的领导应该是什么样的?
当然是在下属最需要他的时候,能够提供必要且有力的帮助。
关于刑部复审的这道程序,明显牵扯的只有刑部和都察院之间的斗争,所以,殿中其他的大臣,虽然也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但是,也不想因此得罪任何一方,索性作壁上观。
这种情况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自然就需要天子来决断。
事实上,这才是在场大臣们最关注的。
刚刚的翰林院,天子明显是以典制为由,打压了如今本就已经有没落趋势的清流。
那么现在,面对一个更加强势的都察院,天子又会如何做,还是以典制为由来驳斥陈镒吗?
恐怕很难!
翰林院号称清流华选,但是到底不过掌文翰之事,之所以贵,是贵在出身,贵在距离天子最近,而非贵在自身权柄。
所以,天子若要摆弄翰林院,容易的很。
但是,科道可不是好惹的,这帮人上劾天子,下劾百官,天不怕地不怕的。
眼前看似是陈镒和金濂在争论,但是实际上,牵涉的却是六科十三道的利益。
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军屯之事,必须要科道尽心尽力的状况下,想要分权给刑部,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用一句太祖故制就可以混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