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然后,才是大明的皇帝!
身为皇帝,是万民君父,天下垂范,但是,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会累的!
吴氏看着朱祁钰,眼前的他,更像是自己最熟悉的,喜欢缩在王府的那个懦弱孩儿,但是,无论是懦弱还是强大,眼前的人,都毕竟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一时之间,吴氏心中有些酸涩,踌躇片刻,她双眸微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将眼睛睁开,脸上便已重新带起了笑意,道。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你在外朝忙于朝政,后宫当中的风吹草动,哀家自要替你时时注意着。”
“这也是因为皇后这段日子身子不便,若是寻常时候,这些事情,哀家才懒得操心。”
“罢了,你既不愿,以后皇后和贵妃的事,哀家随你心意便是。”
到最后,吴氏还是做了让步,自己的儿子自己疼,诚然,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吴氏对他抱有了越来越高的期望。
但是,就像朱祁钰明知天子当无情,但始终割舍不掉心中那份羁绊一样,吴氏虽然知道自己继续坚持下去,一定能够改变朱祁钰,可此情此景之下,听到自己的儿子声音沙哑的叫她这一声“娘”,她终于还是,没能再狠下这个心……
解开心结
暖阁中的气氛有些低沉,片刻之后,朱祁钰终于从情绪当中挣脱出来,叹了口气,道。
“多谢母妃,后宫的事,朕有些时候顾不上,但是,所幸皇后和贵妃都是好性子,母妃若愿提点她们,自也是她们的福分。”
自古婆媳关系难相处,天家更是如此。
甚至于,身在皇家,想要有寻常百姓家中的朴素感情,是极为奢侈的,但是,即便不能做得到那种简单的平淡,朱祁钰也不希望吴氏和汪氏,杭氏产生什么芥蒂。
吴氏既然说了不会再管汪氏和杭氏的事,便是不会再针对和谋算她们,这一点,朱祁钰自然是信的。
但是,他也同样不希望,吴氏走另一个极端,让她们变成疏离冷漠的关系。
闻听此言,吴氏倒是一笑,道。
“你且放心,哀家不会撒手不管的,你在外朝有明枪暗箭,这宫中有何尝平静过?罢了,往常哀家不愿对你多说这些下作事,你既不放心,跟你说说也无妨。”
说着话,吴氏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一抬手命周围侍奉的人退下,然后对着青珠点了点头,后者顿时脸色凛然,转身捧出一个上锁的匣子,然后捧到朱祁钰的面前放下。
随后,她来到吴氏的身边,接过吴氏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一枚小小的钥匙,并没有去碰匣子,而是将钥匙放在匣子旁边,然后退下。
这个举动让朱祁钰感到有些意外,要知道,青珠虽然只是一個婢女,但是,却是陪伴吴氏多年的老人,不客气的说,青珠陪在吴氏身边的日子,比朱祁钰这个儿子都要多得多。
整个景阳宫,应该没什么秘密,是青珠接触不到的,但是,青珠的这个举动,却很明显的在说,这个匣子,她也没有权限去开。
看了一眼吴氏,朱祁钰拿起钥匙,将匣子打开,发现里头搁着厚厚的一叠文书。
大致扫了一眼,这似乎是一些记录,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朱祁钰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这帮混账东西!”
这匣子里头写的东西不多,但是,里头记载的每一桩事,都让人触目惊心。
“景泰元年四月,坤宁宫安胎药中现藏红花,未出小厨房即被发现,查投毒之人为一宫人,药入罐中,人即自缢。”
“景泰元年五月,郭嫔居处有宫人泼水于道。”
“景泰元年六月,长春宫有行迹鬼祟者,称上圣皇太后召大皇子觐见,因无手诏,被宫人明渠所阻,后传信之人莫名失踪,三日后在皇城一处枯井中发现。”
“景泰元年九月,固安公主出游,路遇青色细鳞小蛇,公主伸手欲触,被随行侍卫所阻,后经医女辨认,此蛇名为竹叶青,有剧毒。”
…………
最早的记载,是从正统十四年九月开始的,最晚的是大约两个月前,过年前后。
这些事情有些严重,有些毫不起眼,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手段都狠毒之极,而且办事之人,都是宫中最普通,最低微不起眼的小宫人。
更重要的是,只要办了事情,无论事成不成,办事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死掉或者失踪,完全不给人调查深究的任何机会。
朱祁钰看完之后,手都有些发抖,他不敢想,这当中记载的哪怕是一件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会是什么后果。
“母妃,这都是谁做的?”
这些事情,有些一看就是蓄意,有些则是“巧合”,但是,既然被记载下来,那么只能说明,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吴氏倒是平静,轻轻摆手示意,于是,青珠上前将一应的文书收入匣子里重新锁好,又放回了原处。
随后,吴氏方叹了口气,道。
“查不出来的,动手的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皇城上上下下,各处人手加起来得有几千人,哪能一个个的查,喂马的,帮厨的,做工的,只要想做,只要肯等,总是会有机会的。”
“所以这种事,只能防,不要想着能够杜绝,至于背后是谁做的,无非就是那些个人而已,或许是慈宁宫,或许是外头的那些世家,或许是南宫,又或许,是太上皇的那些妃嫔,谁也说不准。”
“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宫里的手段是多,但是,所幸在伱登基之时,已经肃清了大部分,如今至少坤宁宫,长春宫,景阳宫还有其他几处要紧的地方,个个都是哀家亲自选的可靠之人。”
“平日里小心些,出不了事。”
这番话说完,朱祁钰才渐渐冷静下来,他其实是关心则乱,但是这番道理,他确实也能够明白。
皇城上下,各色各样的人太多了,想要一个个的摸清楚底细根本就不可能,只是……
“这些事情,母妃为何之前不与朕说?”
“与你说有什么用?让你大开杀戒?将宫人杀一批,然后再换一批看着身家清白,但是不知道藏了多少细作的人?”
吴氏瞥了他一眼,话却是半点都不客气。
朱祁钰偏了偏头,想反驳却没话可说,的确,这种事情,除了大规模的把宫人都换一遍,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但是毕竟,皇城太大了,如果说连各种帮厨的,浣衣的,洗菜的人都个个去查,那可真的是别的什么事都不要干了。